一
帮老乡搬家，在整理一堆旧书籍的时候，看见他蹲在地上呜呜大哭。
他打开的是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日常开支，一笔一笔，清晰到一元钱的早餐，三元钱的午餐。稍后，他给我讲述了关于他和父亲的一段往事——
他的家在徐州的一个农村，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在徐州火车站附近打短工，难得回家一次。他考上西安的一所大学时，父亲从银行取出一包钱，一张一张沾着口水数，数了一次又一次。
大一的时候，他迷上了网络游戏，经常整晚耗在校外的网吧里。他虽然感到有些虚度光阴，但身边的同学不是打球，就是看电影，或者上网打游戏，他也就释然了。
暑假回家，他在村里待了几天，感觉特别无聊，就忐忑地对父亲提出，想去他那里玩几天。至少那里有网吧。
父亲竟破天荒地答应了。
远远地，他就看到父亲等在火车站的出口。经过一年大学生活的洗礼，他第一次感觉父亲在人群中是那么扎眼——衣服破旧，还宽大得有些不合身。他提醒父亲，衣服太旧了。父亲说，出力干活的，又不是坐办公室，穿那么新干吗？他又说，那也太大了啊。父亲又说，衣服大点，干活才能伸展开手脚，不然，一伸手，衣服就撕破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2003年月入就有4000多元的父亲，竟然住在一栋民房的阁楼里，只有六七平方米。除了一张铁架床，还有个放洗脸盆的木架子，那个多处掉瓷的搪瓷盆上，还搭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旧毛巾……他一直以为，父亲在城里过的是很舒服的日子，没想到竟是这样清苦。
父亲把他带回住处，就说：“你坐着，我要去忙活了。”说着，就咚咚咚下楼走了。他坐不下去，就悄悄地关上门，下楼，跟在父亲身后，他想看看父亲是做什么的。
二
七弯八拐，他跟随父亲来到了徐州冷库。
那儿聚集着十多个跟父亲差不多的人，有的推着推车，有的拿着扁担，他看到父亲从门卫那里推出了自己的手推车。正在这时，一辆大货车进入大院，父亲和大伙一起跟在车后拥了进去。几分钟后，他看到了父亲。他弓着腰，扛着大大的纸箱，走几步，停一下，用系在手腕处的毛巾擦额头的汗，再前行几步，把背上的纸箱放到手推车上，接着又奔向大货车。几秒钟后，他又弓着腰扛来一个纸箱。如此反复，推着那辆车向冰库走。站在几十米外的他，甚至看得到父亲腿上的青筋。
原来父亲赚的是血汗钱？他惆怅不已。他向门卫打听，搬一次货能赚多少钱？门卫告诉他，五毛钱一箱。他在心里算了一下，父亲一次运了7箱，赚3.5元钱。
他当天下午就回家了。他不再想着上网，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父亲暴着青筋的腿。他还算了算，自己在网吧浪费了多少父亲的汗水……
他返校的时候，父亲又从银行里取出厚厚的一沓钱，数了又数，交给他。他数了一下，说，“这学期时间短，有2000元就够了。”说着，分出一半，留给父亲。
这一天，他下决心要做个好儿子，做个好学生！
但他的这种想法很快成为过眼云烟。当那些旧日的玩伴又吆喝着去网吧，当他有意无意地看到魔兽游戏图案，他内心里总是忍不住躁动。终于，他又一次走进了网吧。
国庆节的时候，室友们组织去K歌，去酒吧后还去洗了桑拿。他从家里带来的钱，到十月底就没有了。他给妈妈打电话，说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带来的钱花完了。
第三天下午，西安突然降温，正在宿舍里和同学打牌的他接到电话，说校门口有人找他。他跑到校门口，看到了父亲。
三
50多岁的父亲，像个70岁的老人，老态龙钟，一脸的疲惫，身上背着一床棉絮。
他把父亲带入校园，才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我给妈留了账号，你把钱打入那个卡上就行了。你跑这么远，还背着这个东西，又辛苦，又浪费钱……”。
父亲讨好地对他笑着说：“听你妈说，你前段时间病了，现在怎么样了，好了没？你要吃好点，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生活费。只要你能吃出好身体，学出好成绩，就是再多的生活费，你爸也掏得起。天冷了，这是你妈妈用自己种的棉花给你做的棉胎。”
他嗫嚅着说：“已经……好了……”
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父亲说：“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把生活费给你，我就回去，不影响你。”
他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正想说带父亲到学校的招待所住下，父亲说：“再有两个月就放寒假了吧？我这次给你带了3000元，你刚生病，要吃好点，把身子养壮点，才能有精力上好学。”父亲止住脚步：“你回去吧！”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就不再说什么。他走出不远，回头的时候，发现父亲还站在原地，朝他挥手。他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每次父亲送他去县城的学校，都是这个场景，泪一下溢满了眼睛。
干瘪的钱包终于鼓了起来，一周不见的魔兽又在呼唤他。晚饭过后，他又去了校外的网吧。5个小时的凶猛厮杀之后，他要回宿舍了。和往常一样，他又来到了校外的一棵大榕树下，从那儿翻墙进校。
就在他翻上墙头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疼了！昏黄的路灯，照着他的父亲，他偎在墙角，身下垫着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破纸箱。此刻，他正把身上的棉衣裹了又裹，而自己高中时围过的围巾，紧紧地缠在父亲头上……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又接着说：“后来我妈告诉我，我爸听说我病了，就不顾一切地要来看我；买不到座位票，又舍不得买卧铺，站了20多个小时来到西安。为了省下住宿的钱，他在我们学校的墙角下蹲了一夜……其实在妈妈告诉我之前，我一直装作不知道。因为我知道父亲固执，我那时就是叫醒他，他也会坚持窝在那里。我悄悄回了宿舍，可我的心却一直疼着。想到他裹紧衣服的动作，我就心疼。我连夜把所有的关于游戏的账号全部删掉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进过网吧，再也不浪费一分钱。也就从那天起，我准备了记账本，开始把以前落下的学业一点点补回来。”
“我以前一直以为是父亲命不好，没有享受生活的福气。经过那件事情我才知道，不是他没有福气，而是他习惯了把一切享受给予了他的儿子……他从17岁开始在那个冰库打工，一直干到去年春天……”
很不幸，他的父亲去年春天去世了，给他留下了37万元的存款。他的父亲是许多贫困父亲的缩影，包含深沉而又无私的爱。所幸的是，他的孩子看到了墙角的父亲，而我知道，还有很多孩子想不到，也看不到墙角里的爱……
恐惧时，父爱是一块踏脚的石；
黑暗时，父爱是一盏照明的灯；
枯竭时，父爱是一湾生命之水；
努力时，父爱是精神上的支柱；
成功时，父爱又是鼓励与警钟。
父亲就是这样，我们的及时雨，雪中炭，虽不像母亲一样时常陪在我们身边，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为我们撑起一片蓝天！
文/李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