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为什么孩子
变得“不好带”?
“有没有觉得现在带10个孩子,比十年前带30个孩子都难带?”我们常常听到幼师发出这样的疑问。
30人以上的大班额是幼儿园的常态,40、50多人的超大班额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人口稠密、教育资源短缺的地区比比皆是。
近几年,随着生育率降低,很多幼儿园班级的人数减少到30人以下,加上几个请假的,全班人数才20出头,使得三教一保的配置更加科学、人性化,让孩子得到老师更多的关注。
即便如此,依然会有很多老师觉得“不好带”,甚至比10年前有30、40个孩子时还不好带。这是为什么呢?
■无限放大的任务与责任
繁重的行政任务、复杂的条条框框自然是首要原因,这些内容剥夺了老师大量的时间精力,导致老师在正常带班时感觉力不从心。
教师的制度责任被放大:安全、健康、卫生、环境、教案、记录、评估、保育责任、突发事件处理……哪怕一点细节没做到,很可能被追问、被投诉,十几年前这种制度压力没那么重。
安全压力空前巨大是其中最核心的原因之一。在社会舆论和法律规定下,幼儿园的安全责任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孩子不能有任何磕碰、擦伤,否则老师就可能面临家长问责和园方处罚。这种“零伤害”的要求迫使老师将绝大部分精力用于“盯防”,精神始终高度紧张,心理压力巨大。十年前,孩子跑跳摔跤被视作正常,现在可能是一场“事故”。
这些年还有一个新现象:关于幼师“虐童”的案件和虚假谣言在网络上满天飞,导致部分家长对老师非常不信任,孩子受到一丁点儿委屈或者疑似受伤,家长就会质疑老师虐童、霸凌,通过报警、上网发布、投诉教育局等方式施压,导致老师的精神压力非常大。
■教育方式的转变:从集体管理到个性化支持
以前的老师觉得带班轻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集体教学、集体管理,什么都是老师规定好的,孩子齐刷刷做一切事情,当然好带。
教龄12年的王老师说:“我在幼儿园待了12年,见证了不少变化。我还带过40个孩子的班级,那时候虽累,但‘整体管理’是重头戏:点名、做操、游戏、集教活动、午睡……流程固定、节奏感强。孩子们也没接触太多复杂的教育资源,行为界限比较简单,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老师说‘不’,孩子就基本顺从。
但现在,家长、社会、园方对‘优质教育’‘个性培养’‘情绪教育’‘探究式学习’这些都很重视。带一个20多人的班,我不能只是‘做游戏、看安全’,还要设计活动、观察‘发展轨迹’、对不同孩子做不同延伸。比如说,一个孩子语言很强,我就要想办法给他高一点的语言挑战;另一个孩子胆子小,就要设计合作游戏、引导他融入集体。这个因材施教的要求,让每个活动都像是一堂小型课程设计。”
教龄18年的常老师说:“回头看看,以前从表面看孩子是很多,但那时候家长的期待没那么高,老师也比较粗放式管理——安全第一,纪律、秩序、基础习惯是重头。孩子稍有吵闹、跑动,老师就压一压、喊一喊,整体秩序可以维系。
但现在不同了。就算一个班只有20个孩子,我也不能放松。家长、园方、教研部门、外部评估、家长可能去旁听……大家都在看孩子在园的细节——语言、社交、情绪管理、探究能力、合作能力、表达能力、创造性……都要有‘轨迹’可见。
所以我必须天天做观察:哪一个孩子今日情绪不好?是因为被忽略了?是因为游戏不合适?哪个孩子在角落没动?哪个孩子和别人有摩擦?哪一个孩子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多少孩子在画画、沙水、建构时停留时间?我要记录下来、反思、第二天调整。
现在很多年轻老师和家长都非常重视‘幼儿的权利’‘游戏自主’‘情绪表达’,孩子们对规则、自由、主动性的要求比以前强。在集体活动里,有孩子可能随时提出‘我不要’‘我想自己’……这种即时反应要处置、还要尊重。
真的不是孩子少就轻松,而是对每个孩子的关注、跟进都被拉高了。这个量化、精细化、责任放大的工作,常常让人觉得带10个比带30个还累。”
随着教育理念不断更新,幼师需要持续参加培训、学习新知识,以跟上时代步伐,这也是一种精力和时间的投入。
■孩子本身的变化:个体更突出,能力却“退化”了
现在的孩子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接触的事物多,思想更早熟,个性也更鲜明。老师无法用“一刀切”的方法管理所有孩子,需要花大量精力去观察、理解并满足每个孩子的独特需求和情感。
与此同时,孩子的基础能力普遍减弱:由于家庭养育更精细化(“4+2+1”家庭模式),很多孩子入园时不会自己吃饭、穿衣、上厕所,需要老师投入大量的生活照料精力。以前的孩子在这方面通常更独立。
城市里缺乏游戏空间,孩子与同龄人自由玩耍的机会减少,更多是结构化活动。导致他们缺乏解决冲突、轮流等待、表达情绪的经验,在幼儿园里更容易出现社交摩擦,需要老师不断充当“裁判”和“教练”。
很多孩子从2岁就开始玩手机,短视频、电子游戏的即时反馈模式,使得部分孩子对课堂上需要耐心聆听和参与的活动兴趣缺缺,注意力难以集中,增加了课堂管理的难度。
■家长与家庭教育的变迁:期望更高,配合度更复杂
现在的家长普遍学历更高,对早期教育非常重视,但有时也伴随着焦虑。他们对幼师的要求不再是“看好孩子别出事”,而是希望孩子能在认知、情商、艺术、体能等各方面得到全面发展。这种高期望转化成了对幼师工作的巨大压力。
家长的育儿理念五花八门,有的崇尚“鸡娃”,有的坚持“佛系”,有的过度保护。一些家长懂很多教育理论,会用“心理边界”、“感统失调”这些词来和老师讨论。老师要在尊重不同家庭理念的同时,坚持科学的教育原则,平衡各方,难度很大。
部分家长对老师的工作缺乏信任,容易因孩子的一点小磕碰或情绪问题就提出质疑甚至投诉。孩子今天吃饭慢了点,马上有妈妈私信问:“老师,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孩子膝盖上有个蚊子包,照片就发过来了:“老师,麻烦关注一下,这是什么?会不会留疤?”老师需要像“公关专家”一样,小心翼翼地与不同类型的家长沟通,解释情况,这个过程非常耗费心神。
同时,家园沟通成本急剧增加。十几年前沟通主要靠接送时当面说,现在有微信群、家园联系APP、电话等,信息轰炸永不停歇。老师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拍照、拍视频、编辑通知、回复消息,生怕遗漏。
02
我最怀念的
是那种教育的松弛感
教龄25年的资深园长张玲玉园长说:“以前,幼儿园是社会和家庭的‘缓冲带’。家长把孩子送来,信任我们把孩子教好、带好。我们有很大的空间去实施我们的教育理念,带孩子去沙地里打滚,下雨天踩水坑,因为我们知道,弄脏了衣服,家长不会责怪,反而觉得孩子开心、锻炼了身体。
现在,幼儿园成了家庭焦虑的‘聚焦点’。社会对安全的容忍度降到零,家长的期望值升到顶。我们做了精美的PPT、详细的成长档案,但孩子们真正在户外自由奔跑的时间却被压缩了。为什么?因为怕出事。我们花在证明我们在教育上的时间,超过了真正进行教育的时间。
更深层的原因,是家庭教育的缺失转移到了幼儿园。很多父母工作忙,孩子由老人带,或者用iPad带。孩子带来的问题,比如注意力不集中、情绪暴躁、社交困难,都是家庭教育缺失的后遗症,却要我们老师在幼儿园这个终端来解决。我们不仅要教孩子,很多时候还要默默地‘补课’,补生活自理的课,补情绪管理的课,补如何与人相处的课。
我带了整整一代人。我最怀念的,不是孩子数量的多少,而是那种 ‘教育的松弛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