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自我议程设置背景下幼儿园教师的媒介形象解构——基于网络民族志方法

数字化时代背景下，网络与社交媒体平台更加大众化、多元化和综合化。基于网络信息传播的广泛性、快捷性、开放性等特点，主流媒体和公众开始共同承担议程设置功能。^〔1〕在这个过程中，“个体将不得不采取行动来有意无意地表达自己，反过来，其他人又会不得不以某种方式接受他所塑造成的印象”。^〔2〕公众自我议程设置是指，在网络传播环境下，公众不再仅仅被动接受媒体设置的议程，而开始主动参与到议程设置的过程中，甚至能够对媒体的议程产生影响。^〔3〕幼儿园教师通过社会媒体传达的网络媒介形象是其主动参与议程设置的结果，将极大地影响外界对于幼儿园教师队伍的看法。^〔4〕

当下关于幼儿园教师群体的舆论环境不容乐观，一些自媒体为“博眼球”，歪曲或夸大极个别幼儿园教师的失范行为。^〔5〕这损害了公众对学前教育的信心，甚至导致了社会对幼儿园教师群体的信任危机。^〔6〕《中华人民共和国学前教育法》第三十六条明文规定：“全社会应当尊重幼儿园教师。”因此，本研究拟采用网络民族志方法，关注幼儿园教师借助自我议程设置向外界展示的媒介形象和传达的内在诉求，并对之进行多维分析，进而思考提升其职业认同感和幸福感的对策 。

1.研究方法和对象

网络民族志方法以传统的民族志方法为基础，注重对成员在线交互内容和形式的定性分析。^〔7〕它是基于线上田野工作的参与观察研究，以虚拟社区（或网络社区）为研究场域和对象，获取对线上文化或社区现象的理解和描述的方法。^〔8〕

“虚拟社区”指通过网络形成的社会集合体。在这个集合体中，有足够多的人进行足够长时间的交互，且整个过程中伴随充分的人类情感，形成了一种赛博空间（cyberspace）的社会关系网络。^〔9〕本研究选取幼儿园教师博主在微博社交平台这一虚拟社区发布的与自身职业相关的文字、图片和视频为研究对象和数据来源，结合幼儿园教师的微博超话或群聊进一步收集信息，并进行分析。

2.研究工具

本研究采用目的性取样方法，采用爬虫程序工具（Scrapy）爬取微博“幼儿园教师”话题下的博文及评论461条，去除无效数据后，共获得材料1.07万字。之后又随机选取该话题下8名幼儿园教师的材料，对其进行单独数据爬取，以丰富研究信息。

本研究使用数据分析软件（NVivo14）对材料进行编码分析和词云分析，从而得出幼儿园教师塑造的自我媒介形象特征。

本研究采用三级编码，在简化和提炼材料后对其命名和概念化，共获取26个初始概念；再对初始概念进行整合和序列化，形成11个具体范畴；最后，深度分析这11个范畴，提炼出幼儿园教师的4个主要形象（主范畴）。详见表1。

1.人格化的幼儿园教师

涂尔干区分了人的两种元素，即非人格的（impersonal）、神圣的灵魂和人格化的（personal）、凡俗的肉身。^〔10〕幼儿园教师首先具有作为凡俗“人”的属性，和其他个体一样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主观诉求。电影、新闻等媒介对教师的道德化塑造往往会拔高现实中公众（包括家长）对教师职业的期待和要求。^〔11〕对于这种角色期待，不少幼儿园教师在塑造自我媒介形象时进行了“反抗”，展示出自身的人格化属性。

其一，幼儿园教师是会产生情绪的个体。如教师1表示：“好累啊，但面对孩子的时候还是要保持微笑。”教师2则讲述了被家长误解的场景：“有一次，一个孩子在幼儿园不小心摔倒了，虽然我们第一时间处理了，但家长还是不依不饶，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这些诉说显示出幼儿园教师真实鲜明的、有血有肉的“人”的一面。

其二，幼儿园教师是需要自我价值感的个体。多名幼儿园教师表示希望得到更多的理解和支持。如教师3所说：“我付出了很多努力，可有时还是会面临误解。我特别希望能在工作中得到更多理解和支持。”这种渴望不仅是对幼儿园教师个人情感的慰藉，更体现了其对职业价值的追求。

其三，幼儿园教师也会犯错，会在经验积累中走向专业化。如刚入园工作的新手教师需要时间去熟悉每个孩子的性格和需求。教师4说：“我才刚入园，对孩子不太了解，家长问我的问题，有些我真的答不上来。”对自身不足的坦诚叙述向外界传递了一个信号，即幼儿园教师需要成长的时间和空间。

2.作为专业工作者的幼儿园教师

根据编码可知，幼儿园教师在微博平台上也展示了自身作为专业工作者的形象。这种展示包含两个维度，即自身能力的专业性和培养模式的专业性。“专业”一词在词云中也较为明显。这进一步印证了“专业”二字不仅是幼儿园教师日常工作的关键词，也是其渴望向外界展示的形象。

其一，对教师专业能力的体现。《幼儿园教师专业标准》将幼儿园教师专业能力分为7个方面。而编码中显示，幼儿园教师向外界展示较多的，是其中的教学能力、保育能力和反思能力。

许多幼儿园教师通过网络平台分享教学视频和工作日常，以展示自身的专业教学能力。如教师1在微博平台描述了一次教学活动：“这周我们班开展了‘秋天的树叶’主题活动。我先带孩子们去捡树叶，让他们观察树叶的颜色、形状。回到班里，我设计了手工活动，让孩子们用树叶拼贴自己喜欢的图案。孩子们可喜欢了。”

保育能力包括照顾幼儿的生活起居和生活中对幼儿的引导 。如教师3分享了关于教育幼儿轻放水杯的故事：“今天下午放水杯时，她直接丢了过去，特别大声。我让她捡起来跟‘杯子宝宝’道歉，再轻轻地放回去。现在所有的小朋友都乖乖地放杯子了。”这种看似简单的日常行为引导正是幼儿园保育工作与教育目标相融合的生动体现。

反思能力在新手教师的分享中尤为明显。如教师4以微博为载体，记录并分享了其教育教学的反思历程：“今天在进行教学活动时口误了两次，以后要更加严谨。”这种对细节的关注和自我批评展现了教师对教学严谨性的追求。

其二，对教师培养模式专业性的描述，包括职前和在职两个阶段。

职前培养方面，学前教育师范生作为幼儿园教师的预备军，会分享其学习经历。“学前教育不只是唱歌跳舞那么简单，还包括教育学、心理学、卫生学、营养学等多个学科的综合学习，同时还要掌握钢琴、舞蹈、绘画等艺术技能。”

在职培训方面，一些幼儿园教师会分享外出培训或学习的照片，或撰写自己从活动观摩中获得的心得体会。如教师4描述道：“又是学习的一天，每一次培训都是一次全新的探索。”“希望有一天也能成为像蒋老师一样优秀的教师。”这些朴实而真挚的记录不仅见证了教师的个人成长，而且反映出幼儿园教师群体积极进取的精神风貌。

3.具备专业理念和师德的幼儿园教师

幼儿园教师在微博平台展示了其专业理念和师德。基于编码分析结果，结合《幼儿园教师专业标准（试行）》中对幼儿园教师专业理念和师德的要求发现，幼儿园教师的自我媒介形象塑造主要体现在对职业的理解与认识、对幼儿的态度与行为、对幼儿保育和教育的态度与行为这3个方面。词云也显示，“幼儿”和“责任”是幼儿园教师格外重视的部分。

其一，对职业的理解与认识方面，幼儿园教师肯定了自身职业的价值和意义。如教师3谈及，虽然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成果往往不像其他职业，能以直观的物质成果或即时的经济效益迅速呈现，但并不意味着其职业价值微薄。“我们的工作价值可能不像其他职业那样直接可见，但对孩子的终身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

其二，对幼儿的态度与行为方面，幼儿园教师大多以幼儿为中心，与幼儿亲切互动。如教师5在微博平台分享了一段教学视频，视频中的她面带微笑与幼儿进行精彩互动。教师5还为这段视频配上了文字：“我们幼教工作者要始终牢记两句话：假如我是孩子！假如他是我的孩子！”这简短有力的话语映照出幼儿园教师对幼儿的真切态度。

其三，关于对幼儿保育和教育的态度与行为，幼儿园教师有着自己的理解。教师4写道：“我们始终相信，每一个孩子都有无限的潜力，我们的责任就是去发现并激发这些潜力。”这种教育理念促使幼儿园教师不断调整教育方法以适应幼儿的个性和需求，也向外界展现了其对自身职业责任的理解。

综上，幼儿园教师通过图片、视频等多种形式，向外界传达了一个既具备专业理念，也关注幼儿情感和社会适应能力的教师形象，彰显了其良好的职业道德。

4.待遇需受保障的幼儿园教师

词云中，“工资”“编制”等词的高频显现是幼儿园教师内心诉求的直接映射。从编码结果可知，幼儿园教师希望得到保障的待遇可归为三类。

其一，工资待遇问题是关乎教师基本生活保障与劳动价值衡量的关键因素。许多幼儿园教师表达了对于付出与回报不平等的担忧。教师1直言：“看着身边朋友的收入，再看看自己微薄的工资，难免有些失落。”

其二，福利待遇也是幼儿园教师的关注点。最突出的是编制问题，当前公办园编内外教师在待遇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12〕

其三，其他待遇方面，幼儿园教师多次提及非教学任务和社会地位两方面的问题。教师6反映：“除了日常的教学工作，我还要负责很多琐碎的事务，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幼儿教育事业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重视。”

综上，这些问题不仅影响了幼儿园教师的职业幸福感，而且制约了幼儿教育事业的高质量发展。

1.幼儿园教师的人格化特征应当被尊重

有研究发现，公众媒介中幼儿园教师形象的道德特征被突出强调，具有“被神圣化”的倾向。^〔13〕这使公众对幼儿园教师形象的认知变得模糊，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教师作为个体的价值追求、情感需求和职业压力，^{〔14，15〕}以及作为凡俗的“人”的属性。编码结果显示，幼儿园教师正尝试借助网络媒介，在议程设置中重构有情有义、有悲有喜的职业形象，并向外界传达一种认识：幼儿园教师是具备喜怒哀乐与个性自我的普通人，既有对教育事业的热情与执着，更有作为“人”的丰富属性和独特魅力。

2.幼儿园教师的专业能力应当被正视

编码分析结果表明，幼儿园教师希望向外界展示自身的专业能力和培养模式的专业性。幼儿园教师在大众媒体中多被描述为“孩子王”形象，其他专业能力则被一笔带过。^〔16〕包括部分公共媒体在内的社会公众将幼儿园教师视为“技术含量较低”的“职业人”。^〔17〕

可能是因为“教师是专业人员”这一观念具有传播的区域性，与幼儿园教师无接触的公众对其职责的认识难免有一定的局限性。^〔18〕因此，幼儿园教师在网络媒介中多次展现自身角色的专业性，也体现了其迫切需求——扭转公众眼中的幼儿园教师的“不专业”形象。教师希望通过增加公众对幼儿教育专业性的认识，提升自己的职业地位，获得应有的尊重和认可。

3.幼儿园教师的专业理念和师德应当被“正名”

当前大众媒体价值取向趋向商品化、娱乐化，幼儿园教师的媒介形象与现实的偏差几乎无法避免。^〔19〕负面事件引发污名的“晕轮效应”、部分自媒体断章取义的夸张报道，使得公众将对个别幼儿园教师在突发、偶发事件中的不良印象发酵为对整个群体的质疑和不信任。^〔20〕

议程设置理论认为，媒介加大对某些问题的报道量或突出报道某些问题，能影响大众对这些问题重要性的认知。^〔21〕也有研究指出，生活中的压力事件可以成为自我披露的催化剂。^〔22〕由此，幼儿园教师尝试在网络媒介中通过自我披露予以回应和澄清，以扭转外界的认知，为自身的专业理念和师德“正名”。

4.幼儿园教师的各项待遇应当被保障

幼儿园教师依法享有权利。然而，“技术人”训练背景下的幼儿园教师角色在社会圈子中的受认可度不高。^〔23〕这种弱势地位和低回报也是导致幼儿园教师队伍人才流失的主要原因之一。幼儿园教师在社会中所处的边缘位置是其渴望改善的痛点，他（她）想为此发声。^〔24〕如男性幼师被视为无发展前景、无竞争优势的一类群体，^〔25〕因此幼师队伍中男性比例较低，性别分化较严重。女性幼师同样处于劣势地位，在社会中占有较少的资源，无论是物质资源还是精神资源。^〔26〕这也使其产生一种“工作无用”的失落感。由此可见，幼儿园教师塑造的自我媒介形象，是一群在社会地位、福利待遇和外界认可度方面均处于较低水平的幼儿园教师发出的声音所构成的。

1.引导幼儿园教师树立形象管理意识，塑造合适的媒介形象

幼儿园教师应意识到，其向公众展现的网络形象不仅代表个人，也关乎整个行业和专业的公众形象。因此，幼儿园教师应善用社交媒体塑造积极正面形象，在与幼儿、家长互动及宣传中展现良好的专业素养。相信通过积极的形象管理和专业发展，幼儿园教师可以在网络和现实生活中获取更多的尊重和认可。

2.接收幼儿园教师的发声信号，保障其各项权益

幼儿园教师通过媒介形象表达的不仅仅是个人诉求，更是关于群体所处职业困境的白描。对此，其一，大众媒体包括自媒体应当秉持客观公正的态度，减少对幼儿园教师负面事件的过度渲染和“噱头”报道。其二，幼儿园教师所反映的福利待遇、社会地位等问题亟待关注。《中华人民共和国学前教育法》中指出：“幼儿园及其举办者应当按照国家规定保障教师和其他工作人员的工资福利，依法缴纳社会保险费，改善工作和生活条件，实行同工同酬。”应加大对幼儿园教师的权益保障，提高福利待遇，为其解决后顾之忧。其三，应尽量减少幼儿园教师的非教学工作，减轻其教学负担，使其拥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提升专业能力，从而获得更高的职业胜任感。其四，幼儿园应支持幼儿园教师合理合规发声，保障其表达意见的渠道和机会，并从中筛选出关键信息，为支持教师队伍发展、改进教师队伍质量提供参考。

图文编辑/叶青云

图片/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