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活动室,给每个小脑袋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饭菜的香气在空气里袅袅地飘着,混着孩子们期待饭菜的喧闹,是再寻常不过的人间烟火。
在这一片热闹里,涵涵总是有些特别的。当别的孩子正为碗里油亮亮的红烧肉欢呼,或是用浓郁的肉汤将米饭拌得油光水滑时,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先对付她盘子里那些碧绿的青菜。小勺子使得还不太利落,却能精准地舀起一根菠菜,或是一小块西兰花,然后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安静进食的小兔子。在一群“无肉不欢”的小人儿中间,她对蔬菜的这份偏爱,便显得独树一帜了。
我们自然是常常表扬她的。“涵涵真棒,不挑食!”“大家要向涵涵学习,多吃蔬菜哦!”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她便会抬起头,眯着亮晶晶的眼睛冲我们笑,那笑容里,有小小的得意,也有被认可的满足。其实,我悄悄观察过许久。涵涵是我们班年纪最小的孩子,身子也小小的,那口细密的小乳牙,怕是还没攒足咬碎瘦肉的力气。那红烧肉看着诱人,于她而言,或许是一场颇为艰难的征伐。所谓的“爱吃蔬菜”,与其说是品味超然,不如说是一种基于身体状况的、乖巧的妥协。
明白了这一点,我便不再只是空洞地表扬。有时,我会特意挑几块炖得烂熟、切得细碎的肉丁,轻轻放到她的勺子里,“涵涵,试试这个小肉肉,很软的。”她看看我,又看看勺子,犹豫着放进嘴里,努力地抿几下,然后点点头。那一刻,我心里漫上的,有欣慰,也有一丝柔软的酸楚。这孩子,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地适应着这个对她而言还有些巨大的世界呢。
近来,涵涵又有了新花样。饭吃了一半,她便开始心不在焉,手里的小勺子成了工具,在餐盘里“忙碌”地舀来舀去,将饭菜搅和在一起,就是不肯送到嘴里。若在往常,我们或许会温和地制止:“涵涵,好好吃饭。”但那天,我只是俯下身,轻轻地问:“涵涵怎么啦?”
她抬起头,小脸上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在炒饭呢。”
原来,在她小小的世界里,那只不锈钢的餐盘,已化作了家里的炒锅,饭菜是待烹的食材,而勺子,正是她舞动的小锅铲。孩子的想象,是如此的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我于是笑了,顺着她的话说:“我们吃好饭,去娃娃家再炒饭,好不好呀?”
“好呀!”她应得爽快,可手里的“翻炒”并未停歇。
我知道,她的神思还徜徉在那个“厨师”的角色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便伸出手,轻轻地扶住她握着勺子的小手,带着那勺混合着菜与肉的“炒饭”,稳稳地送到了她的嘴边。
“我们涵涵已经炒好了,”我轻声说,“现在,要送到自己嘴巴这个‘小家’里去了。”
她被这个说法逗乐了,随即张开了嘴,将饭吃了下去。整个过程,她都是笑眯眯的。
饭后,我拉着她的小手,在教室里慢慢地走。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像一团小小的棉花糖。我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涵涵,我们要记住哦,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地吃饭,把饭菜都送到小肚子里,它们才能帮你长高高。等玩的时候,我们再快快乐乐地去炒饭,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那亮晶晶的眼神告诉我,她至少明白了,老师没有责怪她,而且,玩的时候,是被允许、甚至被鼓励去“炒饭”的。
看着她跑向玩具区的轻快背影,我忽然想到,教育或许从来不是一场刻板的训导,而是一场又一场温柔的“看见”。看见她“爱吃蔬菜”背后的无奈,看见她“勺子炒饭”里的想象,看见她那幼小身体与周遭世界磨合时,所产生的一切细微的褶皱与波澜。
我们不急着去熨平这些褶皱,只是俯下身,走进他们的小小世界,陪着他们,一起将生活这盘“饭”,炒出当下的滋味来。这滋味里,有规矩,也有爱;有现实的要求,也有梦想的温度。这,便够了。
一审一校:吉 越
二审二校:缪小平
三审三校:韩 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