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
此文写于2019年8月22日。
作者是洛阳启明星幼儿园园长路芳，最早发布于个人微信公众号“吹泡泡的小蜗牛”，后被日敦社公众号转载，引起了广大园长的激烈讨论。
确实，路芳园长的经历，相信每一位行走在理想之路的园长都感同身受。当理想与现实、生存与远方冲突交织的时候，我们到底该怎么选择？
路芳园长选择了坚持和继续，那么你呢？
我相信你的心中自有答案。
此刻，看着那凌乱的行李箱，一地鸡毛。连续出差了八天的我，昨夜几乎一夜未眠。阳台上蝈蝈的叫声，显得特别刺耳。
从业第12年头，第一次如此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退园58个孩子，退费8.7万元，这是一所普惠民办幼儿园。教职工21人，在园幼儿140人。
这一刻，生存成了问题。
故事回到2018年10月份，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李镇西老师的推荐下，我得到了老牛基金会的资助，到丹麦安徒生国际幼儿师范学院学习15天。对于我来说，这无疑是天上掉了一个大馅饼！我万分珍惜。在丹麦，我们通过谈论、参访等多种形式学习丹麦幼教。
众所周知，丹麦一个560万人口的小国家，可它竟有13位不同领域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有安徒生童话、乐高等许多名片。当我站在那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审视我的职业时，我思绪万千。
尤其在学习的第11天，走进丹麦克雷蒙幼儿园时，天昏昏沉沉，有点冷。安徒生国际幼儿师范学院的董瑞祥院长裹紧大衣说“脚踏大地，仰望星空，我们的大地呢？”
我们的大地呢？在城市化进程飞速发展的今天，城市里为了扬尘治理，可见的土地寥寥无几。那一刻，我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夏天睡在屋顶上数星星，小河里抓螃蟹，放学回家早还会去割猪草。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打过针吃过药，用我妈的话说“身体好得跟头牛似的”。
再看我两岁半的女儿，出生时四斤八两，妇产科大夫说：“哎呀，好几年在医院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孩子了。”术语叫足月小样儿，出生第二天就因为黄疸高隔离住院。8天后，我看到因为输液被医生剃光头的女儿，痛哭流涕。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因为“足月小样儿”这个名字，记不清去了多少次医院，吃了多少药，打了多少针，每次亲手把抗生素喂到她嘴里的那刻，哎……
2岁半，进入第一个小社会——幼儿园，更是怕啥来啥。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生病？难道“足月小样儿”要像个魔咒一样一直笼罩着吗？
丹麦的摩根校长说，“土是世间万物生命的根源，只要有土，就会减少孩子们生病的几率”。我仿佛找到了一束光。回国后，我翻阅《本草纲目》，李时珍记载“诸土皆能胜湿补脾”，脾属土，自然界的泥土能给孩子带来阳气。精读《林间最后的小孩》，人与自然间有意义的联系对人性对人类都是必要的，我们需要重建与自然的联系。一个从小对生命和自然失去敏感的人，长大以后怎么会关心地球环境和人类命运呢？
带着团队去北京、成都、广州考察。因为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把幼儿园现在的地板铲去全部换成土和青草，我想去验证它的可行性。寒假里，我铲去了地板，运来了土，拉来了石头，种上了青草。幼儿园里完全变了，很多人给我建议：“你可以先整一小块儿泥土，试一试。”我说：“不可以，那样孩子们肯定不去土里，他们会在干净的塑胶地板上玩儿。我要把他们逼进泥里土里。”
一个学期的时间里，我们一起挖土豆、抓泥鳅、挖地道、修河架桥、铺路盖房。因为沙土特有的流动性，我们创造了无限的欢乐和无数的玩法。
但欢乐的游戏背后是“脏”，鞋子里是土，头发里是沙，衣服上是泥。回到家，爸爸妈妈洗澡、洗衣、刷鞋子。生活不止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活儿。一天一天，周而复始。直到今天，大班几乎全体退园，只留下了5个孩子。原因几乎一致：“哎呀，太脏了，每天工作很忙，天天不停地洗洗洗，实在扛不住了！”
我是园长也是妈妈，我看到了女儿生病次数减少了，大便也不干了，跑步也不轻易摔倒了。但我不能把这些归结到是因为泥土青草，也可能是她过了三岁，身体免疫力越来越好了。我信我自己，我也开始怀疑我自己了。
一个学期的时间里，幼儿园的卫生间经常像施工现场，孩子们经常像小猪佩奇一样刚跳完泥坑。老师们，教具早中晚一天擦三遍，还是有灰尘，因为孩子衣服脏，鞋子肮。我们认真耐心地给一个个家长解释，仿佛做错事一样。室内地板拖起来像和泥，上级主管扬尘治理的部门多次警告我们将我们的小土坡用黑网覆盖。就是这样，困难重重，改变像折翼一样痛苦……
但是“自然缺失症”像毒瘤一样正在侵蚀着我们的孩子们，我们的家庭养育环境以“干净整洁”为好孩子的评价标准。
“自然缺失症”是由美国作家查理德·洛夫提出来的一种现象，即现代城市儿童与大自然的完全割裂，也有人给出解释“某种对大自然的渴望，皆因缺乏时间到户外，特别是乡野田园所致。”（摘自百度百科）
“自然缺失症”的后果就是孤独、焦躁、易怒、注意力低下等。孩子就像需要睡眠和食物一样，需要和自然的接触。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惧怕脏了？当真正的把自己弄脏时，其实我们已经开始不惧怕自然，其实是我们自己建构了一种和大自然隔离的关系。
同样作为《林间最后的小孩》一书的序言作者杨东平老师，也是自然之友理事长，也是安幼二期以教育专家到丹麦学习的老师。他来到启明星幼儿园告诉我，“很好，路芳。这是一所小而美的幼儿园，你坚持你自己。”今天上午中央国际广播电台钟磬老师、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方虹老师、北京四环游戏小组李远香老师，还有我可爱的丁丁、宣文、韩雪儿，谢谢你们告诉我，“我是对的！我是对的! 我是对的！”
在生存关头，还有那么多员工，还有他们的家庭。这么难，我可以把土拉走，把沙运走，再铺上假草坪，其实无非也就两万块钱的事。
但是，我就不！因为我有我的教育理想，我有我的教育方向。假如这个班只有5个孩子了，那么这5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是的，这里是洛阳市高新区启明星幼儿园，是洛阳市唯一一所纯泥纯土的幼儿园。
5月份在日本町田自然幼稚园，85岁的斋藤园长说：“中国幼儿园人工化的东西太多了，有些反真，应该把真实还给幼儿园和孩子！”
后来，幼儿园大班留下了9个孩子，他们继续在幼儿园快乐成长，一个学期的时间里，他们作为幼儿园最大的哥哥姐姐们，亲手为弟弟妹妹在涂鸦墙下铺设了一条十米左右的石子路。
千万道路总有一条是自己铺的路，他们满幼儿园捡石头，分组清洗，铺设石子路。
我常在想，假如没有疫情，这半年，这9个孩子还会为这里留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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