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西方国家对学龄前幼儿教育机构的称呼非常多，如果打开澳大利亚的幼儿教育大纲Early Years Learning Framework，会发现里面形形色色的幼儿机构（Early Childhood Settings）称呼有十来种：long day care, occasional care, family day care, Multi-purpose Aboriginal Children’s Services, preschools and kindergartens, playgroups, creches, early intervention settings and similar services. （Early Years Learning Framework, p.48）.
这么多的称呼对于英语学习者来说是一件多么恼人的事儿！为什么我们国人熟知的英语单词Kindergarten不能统领一切学前机构？
但事实有时就是这样和人们习惯认知相违背，Kindergarten非但不能统领众多的幼儿机构的名称，而且还有使用范围和使用地区日益局限化的趋势。
在很多英文的学术文章中，kindergarten 一般指5-6岁的学前班，而且这种学前班是在小学里，根本不是我们概念中的幼儿园。
虽然英语国家有些学龄前的机构依然用Kindergarten这个称呼，但已经日益变得非主流。这是中国学前教育工作者特别需要知道的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的背后是西方学前教育史发展的脉络，是西方学前教育的前世和今生。
在20世纪初，当福禄贝尔的Kindergarten运动开始日趋没落，显出“无可奈何花飘去”的态势，此时大西洋两岸两颗耀眼的教育巨星同时冉冉升起，一个是美国的哲学家和教育家杜威（John Dewey），一个是意大利的第一位女医生和著名儿童教育家蒙台梭利（Maria Montessori）。
近年来蒙台梭利在中国教育界声名鹊起，许多学前教育工作者可能更熟悉蒙台梭利的教育理念和方法，而对杜威不太熟悉。
但在中国教育史上，杜威的影响力可能比蒙台梭利更深远，杜威在中国近现代的教育史上留下了浓厚的一笔。
民国时代一批大师级人物都是杜威的学生，这批人包括：胡适，陶行知，蒋梦麟，郭秉文……, 中国现代学前教育的开创祖师陈鹤琴也是杜威门下，陈鹤琴先生的“活教育”源于杜威的重要教育理念：“教育即社会，学校即社会”，但陈鹤琴先生在杜威的基础上有延伸和创新，奠定了适合中国本土的学前教育的理论和实践的框架，他创办的南京鼓楼幼儿园是中国第一所以现代教育理念为指导的幼儿园。
此外杜威还在1919年访问中国，那时候从美国到中国要坐一个月的轮船，真的叫远涉重洋，是件盛事。他到中国到处巡回演讲，跨越11省，做了200场学术讲座，这个记录至今无国外学者能破。他每到一处都名徒簇拥，众人趋婺，架势有点像中国的近代版的“洋孔子”。
那时候杜威的名声在中国如日中天，相比而言，同一时代的另一位教育大师蒙台梭利在中国的教育界则了无声息。
蒙台梭利是谁？那时候的中国教育界的人可能90%以上不知道。这跟蒙台梭利是意大利人，没有培养中国的博士有关，也跟中国教育界喜欢一切“向美国看”的习惯有关。中国这个习惯其实一直保留到今天，现在的中国大学和许多领域的“专家”也是非美国名校不认，对欧洲小国，或非英语国家的人才和理论都比较忽视，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现象，现今也有大量的“隐型蒙台梭利”不被国人认识，多可惜啊！这个惯性思维真该改一改了，英雄不问出处，优秀人才和真知灼见也应该也是不问出处啊！
蒙台梭利的教育理论和方法在中国的真正的影响力是上世纪90年代以后开始的，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初的90年代，蒙台梭利独特的理论体系、系统的教学方案和精细的教具模型迅速吸引学前教育者的眼球，在中国遍地开花。
但国内将蒙台梭利的教育贵族化是违背蒙台梭利教育历史轨迹的，蒙台梭利影响世界的是她创办的罗马的“儿童之家”，这个幼教机构成立于1907年，是从贫民窟起来的，她将用于特殊儿童的教育方法改良用到普通儿童身上，将一群充满坏习惯的底层“城中村”的孩子教育得彬彬有礼，才智出众，从而名声大震。
她的教育模式并不神秘，应该是大众化的，她的理论也被众多国家幼儿教育大纲吸纳的。比如培养儿童自主能力，让儿童用真实的工具（玻璃杯，铁剪刀），用特定教具玩具提高数学认知等。
蒙台梭利在上世纪20，30年代的主要阵地在欧洲，无法在由杜威把持的北美阵地遍地开花。蒙台梭利的理论和杜威有相似，也有不同，有人将他们的理论作了一个对比：
蒙台梭利认为人类与生俱来就有一个天赋的内在品质；杜威相信儿童没有这样与生俱来的内在品质，儿童是由其社会环境塑造的。由此出发，他们对教育的定义就不同。 对蒙台梭利来说，教育要和人类的内在自发的生理过程相符合，比如她提出“敏感期”理论，强调教育要和生理发展相结合的因势利导；对杜威来说，教育是在持续的，以一定结构呈现的社会经验中的成长，教育要提供好的经验引导这种成长。此外，蒙台梭利强调儿童个体的技能发展，活动方案按照个体的兴趣和需求设置；而杜威重视儿童社会交往的发展，注重群体环境的打造，比如班级的民主气氛。
但是这两位大师也有很多相同观点：
· 教育不是消极地接受信息
· 儿童的智力成长是通过“做中学”，不是通过被告知（灌输）
· “玩“是儿童天性，也是儿童的工作
· 很多学习在环境中不知不觉完成，但这个环境是有目的，为完成一定教育或交流意义而设置的。
· 学习是个体成长，个体化的过程
有一点要说明：蒙台梭利和杜威都注重环境，但他们的环境设置理念很不一样。蒙台梭利的班级是充满适合孩子们智力能力发展的各种教育玩具，孩子们一进这样的地方，就能找到自己爱做的事情，然后专注于此，分头行动，老师可以退后一步观察，不要轻易打搅专注的孩子；杜威的班级是充满合作游戏和集体工作的场所，老师的组织协调引导作用很重要，孩子在有目的的合作活动中实现自己的成长。
当然这两位大师除了理念，也有实践，他们各种创办了自己的教育实践基地。蒙台梭利创办了罗马的“儿童之家”，杜威在芝加哥大学创办了“实验学校（Laboratory school）。蒙台梭利和杜威在大西洋两岸发起了风风火火的儿童教育改革，这种改革影响到越来越多的幼儿园，成为一种运动，被称为“进步主义幼儿园运动“（progressive” kindergarten）。
而且教育理论和实践发展到这一步，出现了一种融合。和传统的福禄贝尔幼儿园相比，进步主义运动中的幼儿园更像儿童的乐园和家，这奠定了现代幼儿园的基本基础面貌。
“We use a little Montessori, a little ., and a little common sense. They mix quite well.” “我们用一点蒙台梭利，一点福禄贝尔，一点的日常知识，这样组合起来很好。” Mary Lush (1926)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蒙台梭利的“儿童之家“的环境创设，第一次发明了适合儿童身高体型的儿童家具。对照福禄贝尔时代的幼儿园的大桌子，大椅子，儿童桌椅板凳的发明是多么伟大的进步啊！
其实在福禄贝尔时代，人类已经发明了火车，蒸汽机，轮船这样非常复杂的事物，但简单的儿童家具为什么没人发明？非要等到蒙台梭利来干件事儿？这只能说明那时候儿童是被极端忽视的，人类的创造活动都是为成人服务，而不为儿童服务。我个人觉得蒙台梭利的儿童家具的发明比她的数学认知教具的发明更伟大！
请注意，不论是蒙台梭利的“儿童之家”还是杜威的“实验学校”，他们都没有沿用Kindergarten 这样的名词，尽管他们的机构也为幼儿提供教育保育的服务。Kindergarten这个词在那时候的使用范围就开始局限了，不是所有的幼教机构都叫Kindergarten。
此外，在20世纪20，30年代，随着社会发展，妇女开始进入劳动大军，一批托儿机构应运而生，这些托儿所招收比kindergarten 里的儿童更小的婴幼儿。这些托儿所一般是政府设立，服务的对象是工作的妈妈，而不工作的妈妈是不允许将孩子放入托儿所的，工作的妈妈被称为“Deserving Mothers”（值得服务的妈妈），这种新兴的托儿方式就是Creche and Day Nursery 的最初状态，这也是Long Day Care （长白班幼儿园）的前身。
我国50，60年代的大工厂也有托儿所，为双职工家庭服务，这种托儿所就是西方的Creche 或 Day Nursery的中国版本。但西方国家现在也比较少用Creche or Day Nursery这两个词汇，取而代之的是Long Day Care 或者Child Care Centre. 这两种机构为0-5岁的幼儿提供教育和保育服务。现在如果用Creche 或 Day Nursery，多半指为婴幼儿（3岁以下）服务的机构。
Preschool （幼儿园）这个词在二战以前出现，它是和Long Day Care相对应的。因为Long Day Care在当时主要是需要工作的妈妈的选择，这些妈妈需要孩子在托儿所里呆上8-10个小时，满足她们工作的需求，这些妈妈大都是属于劳工阶层。但有一大批中产阶层妈妈是不需要上班的，她们虽然自己可以在家里带孩子，但也有让孩子在正式上小学以前接受教育的需求，所以Preschool出现了，Preschool一般招收3岁以上，甚至4岁以上的幼儿，而且只开半天，比如上午9：30至下午2：30，纯粹是让幼儿体验一些教育活动，为上学做准备。Preschool在二战以后蓬勃发展，这个名词也在二战后被广泛使用，逐渐替代Kindergarten，成为学前教育机构的主要名称。
在澳大利亚的幼教史上，Preschool 好像比Long Day Care 高端一些, 因为那起先是为中产阶级服务，而且以教育为目的的机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Long Day Care 或Child Care Centres 成为澳洲幼儿园的主流形态，这些Care不但服务时间长，而且Preschool 该有的教育方案全部都有，更受大众的欢迎。
此外，现在中产阶级的妈妈和50，60年代不一样，在现代社会经济压力普遍增大的情况下，中产阶层的妈妈们也需要去工作，也有将孩子进行长白班托育的需求。而半日制的Preschool 由于开放时间短，费用比Long Day Care低很多，更加受到没有工作的妈妈，或收入不高的家庭的欢迎。这两类托育服务机构的实质服务对象在悄悄地发生变化。看来，学前教育发展史也逃脱不了“风水轮流转“的魔咒啊！
英语国家目前除了Centre Based 的幼儿园，还有广泛的家庭托儿所Family Day Care 的存在。在澳洲办家庭托儿所Family Day Care需要学前教育三级证书（Certificate III）的资质，照看孩子的比例是1：4，这些托儿所的常规设置和教育计划也受政府的相应的法规政策和幼儿教育大纲（Early Years Learning Framework）的统领，有教育部门的工作人员定期巡视指导和支持。
回到Kindergarten这个词为什么不能代表英语国家诸多形态的幼儿教育机构这个主题，从语言学的角度上看，名称的变迁其实社会经验的变迁。
幼儿教育机构从无到有，从将近两百年前的单一的Kindergarten 到今天各种形式的幼教机构的百花齐放，一个名词当然不够用了，这是社会经验在语言上的必然反应，我们需要知道并适应这种变化。
最后给所有从事学前教育的同行们一个建议，搜索英文幼儿园资料时用关键词 Preschool, Long Day Care, Child Care, Nursery 等，一定比用单纯用Kindergarten能获得更多更准确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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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转载请注明出处）
公众号主笔人：
胡江波(Helen Hu)，澳大利亚麦考瑞大学（Macquarie University)学前教育系博士、现任麦考瑞大学研究员/助教/特邀讲师，研究方向为系统功能语言学，在如何与幼儿进行有效语言交流的研究领域颇有建树。此外，Helen博士是悉尼”卓越幼儿园” （Creative Learning Preschool）创始人。从事幼儿教育工作22年，其中7年在中国，15年在澳大利亚，有中西兼通的国际视野。
编辑 Yan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大洋幼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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