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界】反思：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

文｜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早期教育研究所 刘丽

提起学习，提起知识更新，许多教师更多想到的是对显性知识的学习，比如，看书、听讲座等。不少教师还没有意识到隐性知识学习的重要性，也不习惯抓住隐性知识学习的途径来充实、提高自己。对显性知识的学习当然是教师教育知识更新的重要途径，但是对隐性知识的学习一定不可忽视。

彼得·圣吉在《第五项修炼》一书中说：“最强有力的学习出自直接的经验。”但是在现实中我们发现，许多幼儿教师对自己经过实践得来的教育经验重视不够。殊不知，它们才是教师最喜欢用的知识，是教师教育行为的“主人”。波斯纳(G.J.Posner,1989)曾提出著名的教师成长公式：经验+反思=成长。他还指出，没有反思的经验是狭隘的经验，至多只能形成肤浅的知识。如果教师仅仅满足于获得经验而不对经验进行深入思考，那么他的发展将大受限制。许多优秀教师的成长经历都证明，教师只有有意识地不断通过反思教育经验积累教育知识，才有可能从经验型教师向专家型教师蜕变。

经验——教师专业发展的基点

关于经验，古今中外的哲学家、教育家对此已有诸多论述。本文只从它最原始的含义入手论述它的内涵及其特点。《现代汉语词典》给经验的解释是：由实践得来的知识或技能。有学者按照知识的来源，把个体所拥有的知识分为三类：经验的知识（个人所具备的知识是由以前的自身经验得来的）、推论的知识（个人所具备的知识是由逻辑或数学推理的方式得来的）、社会的知识（个人所具备的知识是经由学习或从他人处得来的）。实践表明，相比起社会的知识和推论的知识，人们更相信来自自身实践的经验的知识。相信才可能应用。教师在解决教育教学实践中的问题的时候，更多会不自觉地应用经验的知识。因此可以说，教师的教育行为更多是受个人经验支配的。社会的知识虽然很完善、很完美，但相比起教师的个人经验，其对教师的教育行为所发挥的作用是很有限的。所以，我们应当充分尊重教师个人经验的重要地位，充分认识个人经验的本质、特点，以使之更好地为教师的教育实践和专业发展服务。综合已有的研究，个人经验具有如下特点。

经验是个人由实践得来的知识或技能。经验突出强调个人的亲身、直接体验的过程，有个人主观体验过程在内的含义。“只有个体亲身的经历才称得上是学习，外在的知识才能转化为学习者自身所有——即经验。”（丛立新，1998）

实践是个人经验获得的源泉。经验是由实践得来的“实践性知识”，在实践中个体通过主客体的相互作用，以同化与顺应的内在机制建构自己的个人经验和知识。

经验大多表现为高度个人化的隐性知识。包括不够系统、严谨、逻辑的认识、理解、解释、看法、观点、体会、感觉、感悟、见解等等。

个体更容易相信和应用来自自身实践的经验。“实践出真知。”人们一般都相信来自自己实践的经验的知识。对于社会的知识或推论的知识，虽然也相信，却记忆不深，随着时间流失，会逐渐淡忘。对于社会的知识和推论的知识，个体必须通过自己的实践、体悟，才能变成为自己所真正信奉的知识。

个人性、实践性、经验性、应用性是个人经验的突出特征。

经验具有很强的个体性，与每个人的生活史紧密相连。要想了解某个人的个人经验，就必须深入了解他的生活史，生活中的“关键事件”在个人经验中占重要地位。

新的显性知识的学习需要结合个人经验才易被接纳、吸收。奥苏贝尔把学生头脑中的已有经验称为“固定点”，他认为这些固定点的数量、清晰度、稳定性都直接影响着对新知识的吸收质量。奥苏贝尔同化理论的核心观点是：学生能否习得新信息，主要取决于他们认知结构中已有的相关概念；意义学习是通过新信息与学生认知结构中已有的有关概念的相互作用才得以发生的；由于这种相互作用的结果，导致了新旧知识的意义的同化。因此，教师认识或观念转变的过程需要新旧知识的“搭桥”，如果他们能从已有的知识推论出新知识或观念，他们则容易接受、相信新知识。教师的已有经验是其专业发展的基点。教师个人经验虽不如显性知识那样显而易见，但在教师接受外界信息时起着过滤的作用，对教师所学习的显性知识进行筛选，在教师解释与运用显性知识时起重要的引导作用，是其显性知识的“向导”和“主人”。建构主义理论告诉我们，以教师的原有经验作为教师教育的起点，应是现代教师教育所应遵循的基本原则。如果忽略教师已有经验的存在，任何教师教育都很难真正发挥作用。对教师的已有经验进行揭示和更新，应是改革教师教育的一条重要思路。

教师的教育行为更多受个人教育经验的主导。教师的个人教育经验具有强大的价值导向和行为规范功能，它是真正指导与监控教师专业思考及行为的行动准则。

如果不经有意识管理，经验会稍纵即逝。经验发生之初，常常会显得繁杂、无系统性、稍纵即逝、不稳定。经验具有潜在性，即未被明确意识、未被加以表征和系统化。

经验需要经常反思，才能更有效地指导行动。经验是感知觉的产物，是感性认识，还缺乏理性加工。要想使经验为以后的实践服务，必须对经验进行加工反思。

反思——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的重要途径

从关于经验的论述中我们看到：教师的已有经验是其专业发展的基点；经验需要经常反思，才能更有效地指导行动。杜威强调, 真正的教育来自于经验，教育是经验的改造。现代学习理论把学习的本质定义为：对实践的感悟和总结。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是教师实现专业成长的一条重要路径。为何和如何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这是每个教师必须面对的课题，也是他们必须经历的学习观的转变。在每天的教育实践中，教师不断产生着教育经验。

“如果这些经验仅靠自然的或不经意的保存，由于没有经过充分的信息加工，意识性不够，系统性不强，理解不透，往往很容易消失。”（陈振华，2003）保存在头脑里的一部分经验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检讨和澄清而以错误的形式存在着，它们对教育质量的影响是很大的；另一部分正确的经验因为没有得到编码和概括而显得不成体系，不易随时提取，它们对教师教育行为的指导是有限的。因此教师的教育经验需要加工反思，其目的有两个：有利于编码、储存和今后的提取，防止流失或遗忘；有利于去伪存真，提高经验的质量。

反思是教师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的重要途径。反思能促进教师的隐性知识向显性知识转化，使教师不正确的隐性知识得以检讨和修正，使正确的隐性知识得以梳理和提升，获得理性知识。书面反思笔记的撰写更能起到使教师的教育经验显性化、凝固化、理性化，实现为以后所用的目的。如果教师能把每件值得反思的教育事件记录下来并加以反思的话，这些素材将逐渐积累成教师宝贵的教育经验和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实践智慧”。

教师通过阅读或听讲座也可以获得一些教育知识，但这些知识常常不能与教师的经验很好结合，更不能直接用来解决实践问题。哈贝马斯（J.Habemas，1986）曾说过，科学概括出来的研究知识并不能直接地驱使社会实践，还必须有一个“启蒙过程”，以使某一情境的参与者能够对自己的情境有一个真正的理解，并做出明智而谨慎的决定。这类知识如果不经行为跟进和应用，容易很快就遭遇教师的遗忘。所以教师学习的最主要的任务之一，是对自身教育经验的不断反思，在经验反思中积累丰富教育知识。这种学习易得性强，是在职教师较为经济的一种学习方式。

那么，教师应该如何从自己的教育经验中学习？首先，一定要对经验进行及时的记录，使之显性化和凝固化，因为经验有稍纵即逝的特点。其次，要对经验进行充分表达和交流，使之进一步显性化、明晰化、凝固化、条理化、组合化。经验只有在表达中才会明晰，在相互交流中才能得到增值。最后，经验需要进行很好地反思。“教师只有经过反思，通过思维的分析、综合、比较、抽象和概括的加工之后，才能有效地去除原始经验中的无益成分，提炼出原始经验中的精华并加以系统化。这种经过反思充分加工的经验，由于抽象性和概括性提高了，也产生了质的升华。不仅应用范围扩大了，作用也显著增强了，能够随时提取出来。”（陈振华，2003）经过思维加工和反思，教育经验得以编码和理性化，逐渐上升成教育知识，进而易于储存、提取、分享和应用。

反思笔记——经验反思的重要载体

按照信息加工理论，信息加工过程分为注意、编码、储存和提取几个阶段。如果信息没有经过编码这个必要的阶段，那么以后需要时就不可能做到随时提取出来。编码的目的，是为了把信息储存在长时记忆中，为将来的提取做准备。一般的思考容易转瞬即逝，如果教师能把思考的结果用反思笔记记录下来，那么其可视化程度会大大增强。有质量的反思笔记不仅随时可供教师查阅、应用，也有利于教师间的相互分享和经验传递。对于教师来说撰写反思笔记是其对个人教育经验进行编码的一个重要手段。教师的反思笔记可以起到对教育经验进行加工和反思的作用。请看下面这篇反思笔记。

“谁画完了画，就告诉我，我过去帮你写名字。”我边巡视边说道。“老师，你看我画的。”
皖京举着画让我看。我俯下身问：“你画的是什么？”“嗯……不知道。”看他垂下去的眼睛，我忙指着画上的圆圈说：“这个有点像汽车？这个像方向盘，这个像什么？”听我这么一说，皖京兴奋地说：“我画的就是公共汽车，这个是档把儿，叔叔就这样……”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我指着画上的一条线问：“那这个黑的是什么？”“是汽车辫子。”“客人从哪儿上下车呀？”“嗯……从这跳下去吧！”“不行，不行，会摔着腿的。”“我再画一个车门。”说完
他拿着画走开了。
这样的事情常出现在小班孩子的身上，他们手部的小肌肉群发育不完善，绘画过程中不能很好地控制手中的笔，绘画的水平还有待提高。但是，他们已能用口头语言表达想法，因此，常表现出说的比做的好。因此这就需要成人帮助或者引导他说出来，并指导他不断丰富、完善自己的作品或想法，帮助他们体验到自己的能力，从而建立良好的自我价值感。

(作者：刘玉秀，摘自人民教育出版社《幼儿园社会教育资源》)

这篇反思笔记的第一部分原始地、客观地记录了一个教育实践过程，第二部分则是教师通过反思提升出来的教育经验或知识。教师的反思笔记通常包括两部分：教育实践的原始记录，通过反思得出的教育经验（知识）。

我们是这样看待教师的反思笔记的：它是教师日常教育故事的记录；在原始记录的基础上通过反思梳理、提升教育经验、知识，使之显性化、凝固化，为自己以后所用；也可与他人交流共享。反思笔记最主要的功能在于，通过对具体的教育故事的反思，梳理归纳出教育经验（知识）。比如上面这篇反思笔记，刘老师就是通过对日常教育活动中一件小事的反思，梳理归纳出属于自己的教育经验：“他们（指小班幼儿）已能用口头语言表达想法，因此，常表现出说的比做的好。因此这就需要成人帮助或者引导他说出来，并指导他不断丰富、完善自己的作品或想法，帮助他们体验到自己的能力，从而建立良好的自我价值感。”这种教育经验是教师通过自己的教育实践提升出来的，具有很强的鲜活性、亲和性，从而更容易为教师所喜欢应用。反思笔记是教师经验反思的重要载体。

北京市特级教师、北京市西城区教育研修学院学前教研部主任陈立老师说：“反思笔记虽然只是教师专业化成长的一个途径，说起来可能并不起眼，甚至没有培训、教研那样显山露水，但它容易滴水穿石，落实在日常工作中，达到个别化指导、提高每位教师专业能力的效果。”她还在做幼儿教师时，就喜欢且经常写反思笔记。她曾受邀为《学前教育》杂志撰写系列反思笔记，之后她感慨道：“这些问题有的在我进行反思前不曾意识到，有的却常不自觉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萦绕在我的心头。假如没有这次写反思笔记的机会，我想它们可能会是长时间聚在我心中的几个谜团，许久找不到答案，而写反思笔记却为我创造了解开这一个个谜团的机会。随着一篇篇文章的发表，一个个问题的解决，我心中的遗憾和困惑逐渐在反思中得以释放和消失。那些在我的直觉中模糊的想法、做法和思考逐渐在反思过程中得以清晰地展现出来，形成了比较成熟的认识，提高了我对自己教育实践的理性认识，给我未来有意识地运用科学的教育理念指导自己的教育实践，用适宜幼儿的教育策略和行为促进幼儿的健康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促进了我的专业化成长。”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勤于和善于写反思笔记对于个人专业成长的贡献。

撰写反思笔记是促进教师教育知识更新的有效途径，它应当成为教师职业生活中的一个习惯。

在撰写反思笔记过程中，客观记录教育过程往往不是什么难事，不少教师更多在后边的教育知识梳理中感到困惑。其实教师们只需把对教育过程的感悟、思考真实写下来即可。这些感悟和思考一定源自自己的教育故事，而不是“宏大的理论”。当然，这不是否定学习教育理论的必要性，相反，教师头脑里只有拥有丰富的教育理论，并用教育理论去观照教育实践，才能更多地发现问题、思考问题。

教师应当把每天点点滴滴的教育经验用反思笔记外显、固化下来。把犹如珍珠般的教育经验串联起来，就架构成经验总结。有了经验总结作基础，对许多老师来说很头疼的写论文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经验总结是由一系列反思结果构成的，而论文则是由一系列经验总结架构出来的。随着反思笔记——经验总结——论文，教师的教育经验（教育知识）也逐渐上升为教育观念。“反思日记法是许多中小学、幼儿教师在长期实践探索中形成的将潜隐的实践性知识显性化的基本方法。一般思考容易淡忘，而‘写’有助于把实践的经验、问题和思考积累下来，加深自己对教学典型事例的思考和记忆，坚持久了，必能把经验的‘点’连成‘线’，最后铺成‘面’，形成自己的‘体系’。这是教师成长过程中的宝贵‘财富’。”（邢春娥，2009）

勤于笔耕，应成为教师重要的职业习惯，它也是通向专家型教师的必经之路。

原文刊登于《学前教育》幼教版2021年第12期

实习编辑：于紫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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