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郭访问」当我们谈论幼儿园质量时，还能谈论些什么？

– 访谈人物 –

文沛之

深圳沛思教育 CEO

访谈时间：2022年01月

访谈方式：网络采访 

访     谈：郭郭

01

ExpEarly幼教频道 郭郭：

文老师您好，感谢您接受「郭郭访问」，

能否谈谈您的成长经历，是什么影响您走进了教育行业？您创办沛思教育的初心是什么？

图片：本科学前教育辅修

文沛之：

“我是一个在幼儿园中长大孩子。”

我的父母就是老师，家里许多长辈都是教育工作者。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对教育行业我从小就有特别的感情。今天我选择了学前教育行业并创立沛思教育，和我的成长经历确实是分不开的。

我的母亲就是幼儿园老师，从小，因为她的工作，我有大量机会接触一线的老师们，让我有机会了解幼师这个群体。

我记得高中有一段时间，我常到幼儿园协助她做一些工作，我有机会面对面接触到很多老师。

有次与一位老师聊起她的经历，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她刚满19岁，来自湖南常德，现在是小班的配班老师。她18岁来到深圳，是幼师学校最后一年实习选择了深圳的这家幼儿园。这是她在幼儿园工作的第二年，由于工作勤奋，获得了大班老师和领导的认可，她自己也想留在大城市，所以从实习生转正，成为这个班级的配班老师。她非常努力，每天第一个到班级，还总是加班到很晚。

我非常诧异，当时我只比她小2岁，但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人生规划，很钦佩她刚刚成年就出社会工作表现出的踏实、成熟。

我和其他老师也聊起同样的话题，我发现她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大多数老师在农村长大，在离家不远的师范类学校就读幼师专业（中专或大专），实习会选择像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希望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幸运的话，她们就会留在实习的幼儿园当全职老师。

后来我查阅了2019年的数据，全国学前教育专任教师276.3万人，其中专科及以上学历教师比例为82.7%，本科以上学历比例不到30%。在我高中那会，高学历的比例更低。

幼儿教育真的不需要高学历的老师吗？为什么很少见到顶尖大学毕业生做幼儿园老师呢？学前教育是一个门槛较低的行业吗？这些问题是我对这个行业最初的疑惑。

但很快，我的这个印象被推翻了。我本科在美国南加州大学主修经济和数学，辅修学前教育和心理学。当时同班学前教育专业有一位美国同学成绩非常优异。她本科期间不仅功课得分高，而且还积累了丰富的幼儿园实习经历。我说，你有这么漂亮的履历，应该不愁找工作吧。她回答我，“如果要在私立幼儿园当个普通老师，那我的本科学历就够了，但是我希望到公办幼儿园当班主任，还想拿到更好的待遇，所以至少还会去读一个研究生。”我当时很受震撼。

美国同学想到公办幼儿园做班主任，愿意花费本科加研究生的巨额学费以及大量时间的投入接受学前教育的训练，学前教育显然不是低门槛的工作。中国的学前教育同样需要一流的人才。

“我们希望支持教师成长，让更多孩子受益。”

我当时主修的经济和数学大家都觉得很方便找工作，我的成绩也很好（GPA 3.9）。但我逐渐感觉到，学前教育行业才是我真正喜欢、应该为之努力的方向。于是我放弃了自己的原专业，选择申请哈佛大学教育学院儿童发展和学前教育方向的研究生。我首先希望从自己做起，成为中国新一代幼教工作者的代表，尽我的努力，投入到解决中国学前教育教师质量提升问题的事业中。

在哈佛教育学院的研究生学习让我了解到，解决教师发展的问题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科学的方法、长期的实践、科学的验证，才能够逐渐探索、得到一套切实可行、具有推广意义的解决方案。

求学期间，我尝试在已有的研究中寻找解决方案。我发现很多关于学前教育教师培养的研究都是基于经验的总结，具有“所提出的观点主张经过长期或反复实践检验而具有正确性或有效性”的主观性，而非“科学论证”，即问题的提出、假设的建立、严谨的逻辑推理、充分必要的依据以及可重复的实验证明。这不是说基于经验总结的论文都不可取，但在严肃的科学研究的角度来看，缺乏一定的说服力和普遍性。更让我感到研究紧迫性的是，在全世界范围，对中国学前教育教师的研究是极少的。

非常有幸的是，我在哈佛认识了现在的科研合作伙伴，陈思博士。她是哈佛大学教育学院的讲师、博士后研究员，主要的研究方向学前儿童的语言发展和大型干预项目对教师和儿童发展的影响。

她前期在深圳和中国最贫困的农村开展的大型学前教育干预项目均显示出对教师、家庭和儿童的显著促进作用。陈思博士和我共同的研究兴趣，都是中国学前教育的教师的专业性发展。

我们一致认为，中国学前教育教师专业性的发展，正是作为新一代学前教育学者和实践者的我们应该为之奋斗的方向。我们还认为一个行之有效、可以传播推广、在特定情况下具有普适意义的高质量解决方案不仅需要一线实践的探索，更需要经过科学研究的验证。

诸多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的研究项目均是通过这样的路径实现的，例如英国的“学前有效性追踪研究”(EPPE)，美国的Head Start，Perry Preschool Project等。我们希望在中国本土扎根，结合一线实践和科学研究，让我们在中国的学前教育项目既能够改变现状，又能够在国际的舞台发声。

这也是我回国创办投身学前教育行业的初心：希望能够寻找到真正立足中国本土教育实践方法，提升学前教育教师的专业性水平。

02

ExpEarly幼教频道 郭郭：

2021年最大的一个话题就是“双减”政策，您认为对幼教行业发展有哪些启示？

文沛之：

“在“双减”背景下，提升幼儿园所内的教学的质量是关键。”

“双减”减的是学生过重的学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提前“小学化”的学习内容、过度的作业量、过长的课后学习时间、多余的校外培训都是“双减”整治的目标。

对儿童来说，学业压力减少了，儿童将有更多的时间参加培养素质的教育内容，比如体育锻炼、阅读和艺术等。对于家长来说，不需要再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在课外培训中，家庭资源将得到再分配，家长育儿压力减小。

对于学校来说，教育教学将更加多元化，不再一味地追求学术的成绩，而更多考虑学生丰富的课余生活。对于社会来说，教育行业会从唯考试论转变为真正的素质教育时代。

“双减”带来的益处颇多，但是这都基于一个假设，即学校在规定的教学时间内，提供的教学内容、教学质量能保证儿童发展的需要。去掉了校外培训，其实家长会自然而然地期待校内提供“足够好”的教育内容。

对于学前教育也是一样的。没有了校外的学科辅导、幼小衔接等培训，如何帮助孩子更好地做好小学的入学准备，满足儿童学习的好奇心，幼儿园和幼儿教师将承担更大、更重的责任。在有限的幼儿园时间内，“双减”客观上要求了老师提高教育教学质量、确保幼儿在幼儿园内学足、学好。这对“校内”的老师来说，是新的高要求。

我们认为，在“双减”背景下，提升幼儿园所内的教学的质量是关键。而这其中的关键，又体现在教师和儿童的点滴互动中，是否能够将学习经验有机地融入儿童每天的游戏和生活中。

很多研究发现，对于幼儿园来说，师幼互动是衡量教师教学质量的核心标准，也是对儿童发展最核心的影响因素。教师对幼儿的引导、提问、反馈、追问，培养幼儿的高阶思维能力，以幼儿提出的话题为中心进行讨论延伸，敏感的发现幼儿的情感和学习需求，积极主动地发现和解决问题 ，设计有层次性、操作性强、材料丰富的教学活动，高效的建立常规、管理课堂等，都是作为一个好的幼儿教师的标准。

“双减”在向园所要质量，我们希望园所和教师能够把握这个机会，将“双减”的挑战转化为契机，锻炼“软实力”，提升教师的专业性水平。

03

ExpEarly幼教频道 郭郭：

沛思教育在发展过程中非常注重学术的研究，这点跟国内大部分企业战略，注重商业发展很不同，能谈谈是为什么吗？那么在学术层面上取得过哪些成就？

文沛之：

我们公司的发展目标确实和科研的目标有一种有趣的相似。从设立公司初始，我们就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回答“真问题”，追求“真效果”，寻找切实、有效促进学前教育发展的路径。这种探索和求真，是我们的原动力。

“我们希望以求真的态度，探索学前教育最前沿的领域、解决没有现成答案的问题，因此需要用科学的态度，通过科研的方式去寻找答案。”

比如，幼儿园的教育教学存在的一个问题是，怎么让幼儿理解新的概念和词汇？研究发现，幼儿学习新概念最好的方式是在不同的情境下，教师重复使用代表这个概念的某个词汇，在大量的输入后，幼儿就会自然习得这个概念及词汇，而非说教式的解释。我们在课程设计时，运用了这个研究的结果，每周提供给老师20-30个关键词汇，在教学方案中自然地融入这些词汇，让幼儿在生活、游戏的过程中，积累大量词汇。

我们的科研项目不仅希望帮助幼儿园解决实际问题，而且希望将我们成功的经验或最新话题的讨论分享给同行，在国际学术界讲好关于学前教育的中国故事。我们团队成员在国际学术会议和期刊上累计发表超过160篇论文。

PACE-SEED课程

2019年，关于PACE-SEED幼儿园课程的研究曾发表于国际语言与教学学术会议并获得最佳论文奖。

这个研究探究了我们自主研发的PACE-SEED课程对于教学质量提升的有效性，“学习强国”APP还转载了我们在幼儿园课程建设上取得的成果。

SSCI一区论文

2020年，我们用5000个家庭的大数据，解决了家长焦虑如何预测孩子使用电子产品和家庭教育实践的问题，发现家长焦虑有害无益，越焦虑反而越会容忍孩子使用电子产品，还更少开展有益的家庭教育实践。这篇论文发表于SSCI一区（影响因子为6.829）的学术期刊。

AERA会议沛思远瞻课程国际专家评价

2021年，我们对自主研发的公办普惠幼儿园课程《沛思远瞻课程》进行了有效性研究，使用对照分组实验和CLASS评估量表，发现课程对教师成长的显著作用，已被美国教育年会收录并受到国际专家的一致好评。

我们一直致力于将中国学前教育的优质实践和研究推广到国际学术界，让国际研究者了解中国学前教育发展的成果。

教师领取图画书及CEREC课程

农村幼儿拿到图画书的照片

“我们会持续关注低资源地区的幼儿园和儿童，通过我们的不懈努力，促进中国的教育公平。”

我还想谈一谈我们所做的工作中，最有意义的部分。一直以来，我们的工作和科研都特别关注促进教育的公平。

我们长期与哈佛大学中国农村学前教育研究实验室（CEREC）合作，在村一级小规模幼儿园开展调研，我们的研究帮助各级政府了解到为公办园覆盖不到、民办园不去办的村寨的孩子提供幼教服务产生的巨大社会效益。我们团队负责过全国多个贫困县的幼儿园质量评估和儿童发展的调研工作。

我们曾去过云南省西畴县、云南省怒江州、青海省海东市、贵州省松桃县等多个贫苦地区，共计调研超过100天。同时， CEREC实验室与我们团队为农村教师和儿童免费提供自主研发的幼儿园课程体系、公益教师培训、免费长期教育教学支持等，现已让超过200所幼儿园，400位教师，5000名儿童受益。

哈佛中心上海幼教论坛

2019年11月，CEREC实验室和我们邀请了100多名国内外知名学者，在哈佛中心（上海）召开了“农村幼教论坛”，围绕政策倡导、评估干预和实践创新展开讨论。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发表

2021年7月，我们与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合作，于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共同发表了题为《教育精准扶贫：“一村一园”计划乐都十周年效果评估》的研究论文。将来，我们会持续关注低资源地区的幼儿园和儿童，通过我们的不懈努力，促进中国的教育公平。

04

ExpEarly幼教频道郭郭：

在诸多的教育科研与实践基础上，团队开发了“沛思远瞻课程”，意在解决教师在教学过程中的哪些问题？都包含哪些课程内容？

文沛之：

“沛思远瞻课程”的核心理念是支持教师的成长。

幼儿园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每个部分的质量都非常重要，环境创设、师生比、学习材料、家园共育、社区参与等，但是随着我们对幼儿教育的了解和认识越来越深入，研究者和实践者达成共识：高质量的学前教育就发生在课堂里，发生在教师和儿童的点滴互动中。

这个简单的认识，花费了我们很多时间去总结：物理环境的投入、材料投放的丰富、教师的学历和对幼教的认识……竟然都不如一个简单的瞬间：这个瞬间就是老师和孩子“真实”的交流。

这种交流可能会很简单：老师一个引发思考的问题，一个鼓励的眼神，一个温暖的动作；孩子从中获得了来自成人的引导、启发和支持，这是真正复杂的“教育”和“学习”产生的原点。

问题是，教师如何提高每天和孩子互动当中的“教育”和“支持”的质量？“沛思远瞻课程”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认为，通过课程、通过活动、通过游戏，可以有效地帮助教师理解：每一个和孩子在一起的瞬间，都可以是优质教育的开始，并且是优质教育本身。

我们的假设通过长期的实证研究已经证实：教师的专业性是可以通过课程递进式的实践得到发展的。

“沛思远瞻课程”希望实现的，就是通过精心组织的课程单元、学习材料和活动设计，配合以实证研究为基础的教师专业性发展的培训，通过支持教师，帮助教师提升师幼互动的质量，实现教师的成长，最终带动儿童的全面发展。

这并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我们在设计课程的过程中，以教育部《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为指引，参考了来自国际最前沿的学前教育研究的重要结果，从一些最严格的实验研究中得到充分证明的、真正有效的学前教育质量提升项目中，提取最宝贵的经验，结合中国幼儿园的教育实践和儿童发展的基础需求，设计了一整套“课程-教师”动态提升的体系。

我们的逻辑是：教师通过每天实施课程，参与课程内容配套的培训，实现专业性的成长，并在每天的工作中锻炼自己的师幼互动策略和能力，逐步成长为优秀的教师。优秀的教师对孩子产生的影响，最后体现为儿童全面的发展。高水平的教师才是学前教育质量不断提升的动力所在。

“沛思远瞻课程” 的所有单元主题和教学活动的设计以图画书作为抓手。

绘本以丰富的内容、精炼的语言和精美的图画传达出具有深刻内涵的故事或纪实体裁的作品。每个单元，我们创新地使用绘本，挑选了4本主题一致的绘本作为核心课程资源，包括故事类图画书、科学知识类图画书、社会情感类图画书和中国文化或中国原创图画书。

我们总结了每本图画书中的核心内容和教育价值，设计了多元的教学活动，希望能为儿童提供丰富的学习经验。所有单元的四周内容都由清晰且严密的逻辑串联，活动内容及知识都按照由易到难、由简单到复杂、由直观到抽象进行设计。每个主题的活动设计围绕清晰、严密的逻辑主线，从引入到发展，升华到总结进行层层推进。不同年龄段在同一时期的单元主题相互关联但知识点、难度有所不同。

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开发了超过2000个课时的幼儿园教学活动和600个家庭互动活动，教案已经超过240万字。

“沛思远瞻课程”主要是我们为公办和民办普惠幼儿园提供的幼儿园核心课程的解决方案。

我们会将课程内容通过平台账号授权给幼儿园老师，平台中不仅包括教学活动的教案，还包括课件、图片、音视频、操作单等。为了方便老师教研，每个单元和每周我们都准备了课程规划的讲解视频。我们还将部分精品课录制成示范课，并配以师幼互动的讲解，让老师可以轻松理解和学习师幼互动的方法。

教学活动后，老师可以直接通过平台将给家长的一封信和家庭互动指导发给班级的每位家长，让家长了解幼儿园的教育教学开展并带着幼儿在家中继续延伸课程内容。

05

ExpEarly幼教频道郭郭：

2022年，“沛思教育”有哪些新展望？

2021年，在沛思教育所有小伙伴的努力下，我们在科学研究、课程开发、课程推广方面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绩。我非常感谢所有同事伙伴的付出。

2022年将会是更加忙碌的一年。我们团队在国际学术会议和期刊收录的十几篇论文将在明年发表。

我们申报的中国学前教育研究会的“十四五”课题《师幼互动质量评价和教师发展的研究》将在明年开启。同时，我们正在参与中国某高校集团学前教育专业的建设项目，希望将人才培养从职后延伸至职前，为中国学前教育提供更高质量的人才。“沛思远瞻课程”将继续研发和推广。总之，我们将继续坚持科研+实践的路径，为中国的学前教育质量提升做出不断地贡献。

【文章完】

第六季中国幼儿教育家50人线上论坛访谈计划——素质教育篇，由“ExpEarly幼教频道”，叮聆课堂联合推出。旨在通过邀请素质教育领域优秀团队与个人分享素质教育课程研发理念，与课程实践经验，为幼儿园，托育中心等早期教育机构，提供更多优质特色课程资源与教学经验。

【文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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