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文苑】吕凤琴：往事拾忆

三十八年前，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新调来一位校长，姓范。他是一位军人，据说是一位上过抗美援朝战场的战斗英雄。我们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因为范校长的脸庞黑红，且右边脸上有一块皱疤，一看就是炮火硝烟中战斗留下的创伤。而且他的是右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只剩下了半截。范校长身材高大，腰板挺直，看上去非常严肃。他常常背着手，在校园里转来转去。下午放学后，在乡间的小路上、村头的窑畔上也可以见到他的身影。我们都很怕他，虽然他从来没有训斥过一名学生。

那时候小学下午三点半就放学了，大人们吃过饭去地里劳作，剩下我们这些毛头小子和小丫头片子在村子里跑来跑去，无人管束。老师为我们学习着想，把我们分成四人一组的学习小组。家离得较近的组成一组，我和学军、云霞、小虎四人一组。

四个人当中，学军是我们的小组长，他学习最好。他家院子里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石桌，刚好够我们四个人坐下写作业，所以每天下午我们都到学军家去做作业。而小虎则比较贪玩调皮，他每天来得都比较迟。来了之后也不好好写字，一会儿逗逗小狗，一会儿惹惹小猫，等大家作业都快做完了，他还没写下几个字。

这天下午又是这样。大家都在写字，他却在院子里追着鸡跑。满院子弄得鸡飞狗跳，扰得大家也写不成了。好像是急性子的云霞先不满地大声说:“小虎，你快来写作业！你再不写，我要告老师去！”小虎满不在乎地说:“你告去吧！告去吧！我才不怕呢！”大家拿他没有办法，都拿眼睛瞅组长。学军说:“老师说了，谁要是不好好写作业，还不听劝，就交给他，他来管！我们还是把他交给老师去管吧。”

我们都停下了手里的作业，小虎自然是不愿意去的。于是，我们几个七手八脚地拉着小虎——我和云霞拉着他的两个胳膊往前拽，学军在后面推着走。几个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地走出学军家，转过弯刚要上我家门前的那条斜坡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范校长高大的身影站在云霞家的窑畔上。

范校长大概把这一切早就看在了眼里，等我们走近些，他威严地问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学军大着胆子说:“他不好好写字，我们……我们拉他去告诉老师。”范校长声音不大却很威严地说:“你们都把手放下！”云霞小声说:“他不愿意去，我们只好拉他去。”范校长严肃说:“小虎不写作业是不对，可他是你们的同学，又不是犯人，你们这么做合适吗？”

我们几个吓得都不敢出声了，但心里觉得挺委屈：明明是小虎不对，怎么好像倒成了我们的不是？没想到这时候小虎说话了。他说:“校长，这不怪他们。是我不好好写字，还不听他们的劝。他们叫我去老师那里，我不想去，他们才拉我的。”听了小虎的话，我们几个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想:就是！我们还不是为他好！

范校长听了小虎的话，用他那只残缺的右手摸了摸他的头，弯下腰，用难得温和的语气对他说:“那就回去好好写字吧！”又对站在小虎身后的我们说:“都回去做作业吧！”范校长的话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我们都听话地转过身，又回到学军家。

回去后，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做作业，谁也没说话。小虎也低着头，第一次认真地完成了作业。第二天，我们小组受到了老师的表扬，说我们组能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我们几个听了，都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以前我们觉得，小虎不爱学习，经常受老师批评，却屡教不改；老师让我们帮助他，他一偷懒，我们就指责他，动不动就向老师告他的状，再让老师批评他。我们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样对待小虎，有什么不对。昨天被范校长那样一说，今天又听老师这样表扬我们，再想想小虎平时在我们受其他同学欺侮时总是很仗义地为我们出头，就连昨天也是这样；我心里开始觉得我们这样对待他的确是不好的。但过了不久，也就慢慢淡忘了。

直到后来当了老师，这件事又被我从记忆中找回来，虽然好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却是越来越清晰了。那位范校长时刻在提醒我，教育必须从尊重开始，当教师不仅是要传授给学生知识与能力，更要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埋下公平、仁爱与友善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