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文苑】李红芳：空瓶子

七月的太阳很毒，在它的照射下，空气中形成一股巨大的热浪，它将我紧紧地包裹。

值得欣慰的是，连续几天的监考终于结束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心里苦笑了一番，小时候怕考试，长大了怕监考。正这样想着，眼前走过了一对父子，父亲身穿一件发白的黑色汗衫，腿上穿着带洞的西裤，这几个洞在阳光下显得很刺眼，因为它并不是代表潮流的洞，而是经过缝补之后又重新裂开的洞，那上面还漏出了参差不齐的黑线头。他干瘪而又青筋暴起的手上拿着一条蛇皮袋子，里面装了几个空塑料瓶子，儿子忽然紧走了几步，他伏在父亲的耳边说了几句，只见父亲和儿子小跑着穿过马路，我看见他们在尘土飞扬的绿化带弯下了腰，他们捡起了地上几个空瓶子和一双旧皮鞋。“哐”的一声，空瓶子被扔到了蛇皮袋子里，那声音很尖锐，仿佛是大地忍受不了太阳的这种炙烤而发出的怒吼，而我的心也随着这声响回到了难忘的少年时代。

那时候，家里很穷，一家七口人全靠门前的几亩地养活。为了改善生活，父母毫不犹豫的走上了打工路，我和弟弟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留守儿童。记忆中的爷爷奶奶一年四季总是很忙，忙着种地，忙着喂牛，忙着麦收，忙着烤烟……因此，年仅七岁的我，除了上学，每天放学后还要和弟弟喂猫喂狗，给牛割草，赶鸡上架，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我们姐弟三人就到门后那条长长的土路上等待在地里劳作的爷爷奶奶回家吃饭。只要我们表现好，爷爷奶奶就会答应我和弟弟放暑假后去父母打工的城市“享福”。

激动人心的暑假在我们姐弟的盼望中很快就来了，我们乘着夜班车一路飞奔到父母所在的城市。城市的天很蓝，楼很高，马路很宽，和我们生活的农村相比，这是另外一个世界，陌生的，新奇的，又让人自卑的世界。父母在这座城市的一个离市中心很远又很隐蔽的巷子里租了一间十几平方的黑屋子，由于常年见不上太阳，屋子里的霉味很重，除了两张破旧不堪的床和一些简单的日用品，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空塑料瓶子，在我的追问下，母亲告诉我这些空塑料瓶子是她和父亲边打工边捡来的，等积攒的多了就叫收破烂的人来一起卖掉买一些零碎。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从知道空塑料瓶子能卖钱后，我便率领着弟弟拿着蛇皮袋子出发了，天最热的时候，也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样人们才能喝很多水，我们也才能捡到更多的瓶子。公园，商场，垃圾桶，居民小区，饭店门口，柏油马路，只要有空瓶子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有我们的身影。有时候，看到手里拿瓶子的人，我们就远远的坐在旁边等，等他们喝完后扔掉，我们在偷偷的捡回来，暑假就这样在烈日下捡空瓶子中火急火燎的结束了。

送我们回老家的那几日，母亲特地请了两天假带我们去买新衣服，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跟着母亲出门了，就算是这个时候，我们也不忘捡空瓶子，弟弟最先看到一个大卡车下有一个大空瓶子，他兴奋的指给我看，我们一路小跑到大卡车旁。大卡车在太阳的暴晒下发出一股刺鼻的汽油味，空瓶子上面满是污渍，但一想到它能卖到一般瓶子的两倍价格，我们还是决定捡起它。就在我们捡瓶子的那一瞬间，我们看到卡车的另一侧蜷缩着一个人，虽然他背对着我们，但我们还是从呼噜声中听出他是父亲，弟弟喊了一声“爸”，没反应，弟弟又连喊几声，父亲翻过身眯着眼睛望了一眼我们和母亲，就快速的从卡车下爬了出来，他边拍身上的尘土边向我们憨笑着走过来，“天太热了，干完活在车下面乘会凉，一不小心给睡着了，你把孩子带出来干什么？”“我带孩子们出来买些衣服”，母亲不紧不慢的说。父亲从他破旧的裤兜里掏出了一沓皱皱巴巴的零钱塞给母亲，并嘱咐母亲给我们多买几件换季的衣服。就在这时有人朝我们大喊了一声“大个子，干活啦！”父亲便匆匆忙忙的走到一个装满家具的大货车旁，车上的人向父亲比划了一下，父亲便走上一块从地上搭到卡车上的木板顶端并弯下身子，车上的两个人把一个实木沙发放到他的背上，他背着沙发一步一步的从木板上走下来，汗水从他的脸上，脖子上一滴一滴的流下来，那汗水流进了滚烫的水泥地，流进了干涸的夏日，也流进了我们幼小而倔强的心里。

捡空瓶子的父子早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也回到了小区楼下，一股饭香扑鼻而来。婆婆今天应该做的是我最爱吃的手擀面，我猜她和我心爱的草莓宝宝这会儿正在沙发上等我归来，于是我加快了回家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