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文苑】薛小伟：白狗 黑狗

院子里一段时间有很多狗出没，最后不经意间发现只剩下白狗和黑狗。其实，准确地说只剩下黑狗，白狗本来在这个院子长大的，它早不折不扣地把院子当成它的家，只要唯一的入口——门里闪进一条生影子，它就扎稳四肢，厚实地吠叫着，声音自地面传开，让人心里感到踏实。纵使这样，黑狗常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院子里，让白狗奈何不得。

我们喜欢白狗，因为白狗懂事。院子里走动着一二百人，白狗尽数记在心里，这么些年来，它倒是没畏强凌弱过。没惹过什么祸。这一二百人做事时，它知趣地在空地里踱步，步履稳健，神情自若，露出些斯文来。黑狗恰与白狗反了，单就它擅入院子来说就有些为盗的行径了，更别提在院子里任性撒野、明目张胆地掀翻垃圾桶，将垃圾胡撒一地。

这曾令我充满厌恶和戒备，对白狗自然更是添了几分怜爱。

黑狗似乎和我耗上了。听见垃圾桶倒地的声音我就敏捷地弹起来冲出屋子，只见已是满地狼藉，黑狗似乎早已做好逃逸的准备，一条黑影眼前一晃就穿栏而出，我追赶不及，只能心里叫苦。我想，在我嘟囔着收拾一地的污秽时黑狗是不是在某个角落里窥视着我并偷着乐呢，一时觉得四下里都是黑狗乐透了的眼球。黑狗作祟多次，令我精神紧张，一次大风吹倒了垃圾桶，我竟拔腿撤出门，只见漫天飞着杂色的塑料袋，一只袋子落下来盖在我头上，不见黑狗，我一脸茫然。后来黑狗倒是再没有掀倒过垃圾箱，我曾暗自庆幸，以为黑狗洗心革面了，但这一时未能抵消我对黑狗的恶感。

一天早晨醒来，我感到惊愕和不解——黑狗大约又干了别的什么恶事了吧！我放在桌子上的馒头莫名其妙地剩了半个，馍渣扬了一桌子——显然是动物啃的。我首先想到了黑狗，但随即又想，不可能，桌子那么高黑狗怎么跃得上去，白狗即使能跃上去也不会是它，因为白狗压根是不会干那样的事的。平日里我们跟白狗好，邀白狗进屋子来，它也不，只是在门口张望一会。另者，白狗已经年迈，体态微胖，身手定不会那么敏捷。那么，这是谁干的？我想是老鼠吧，可是从未听见过老鼠的嘶叫，未见过老鼠的影子啊。

第二天早晨，我出去时没带门，只一小会儿，回到屋子时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桌子上新买的油酥馍竟鬼魅般的只剩了一半，又是一桌子的馍渣，装馍的袋子也被撕得破碎。

——咋回事呢？我在屋子里叫嚷道。

仔细一瞧，发现笔记本外壳上留有两只梅花状土脚印子，我脑子里轰地明白了——黑狗！冲出屋门，只见黑狗一闪，折过墙不见了。

黑狗啊黑狗！我心里咒骂道。

黑狗肯定先是爬上沙发，沙发挨着床，又跳上床，床又挨着桌子，从床跃到桌子上就很容易了。想到这里，我不得不感叹黑狗的钻营狡猾，白狗可不是这样的啊。

和舍友谈及黑狗的种种行径，舍友给我支招，黑狗既然摸着了门道必定还会再来，只需提前做好准备，等它着道时来个关门打狗，自然有得黑狗一番苦吃。于是，我将黑狗吃剩的半个馍放到门后，故意将门敞着，专等这贪吃的黑狗落套。两天过去了，连黑狗的影子都没瞧见——咦，这贼精的黑狗。

想起黑狗，我就忿忿，我还是愿意等下去。

终于黑狗来了。它若无其事地打一排屋子前面走过，看样子今天没有进屋子打劫的意思。会不会失算了呢？这时，黑狗在我屋子前停了下来，向里瞅了瞅，没人，便倏地进了屋子。我心里一阵欢喜，黑狗啊黑狗，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见它在那半个馍上嗅了嗅，竟走开了，径直朝沙发走去，驾轻就熟地上了沙发，上了床，四肢轻轻一弹便落在了桌子上，没发出一丝声响。啊——我明白了，黑狗的目标是桌子上完好的酥馍！

我在窗外急得挠手心，却大气不敢出，黑狗竟然来了这么一出。不管怎样，今天黑狗终究落在了我的手里，我狠狠地瞪着黑狗的一举一动。黑狗眼里放着油亮的光，金黄的酥馍在它的眼球里越来越大。突然一声震耳的摇滚乐响起，我怔了一下，原来黑狗不小心踩在了我开着的电脑键盘上。黑狗吓得厉害，“嗖”地从桌子上跃起，也顾不得桌子那么高了，腾得一下子着了地，翻了个过，伴随着一声哀鸣，又仓皇地躲在了门后。金属般的音乐滚动着，门背后传来呜呜地叫声，我迟迟没有关下门。

片刻，黑狗才夺门而出。

看着黑狗不见了，我心里不是滋味。我虽憎恶黑狗，但并不想伤害黑狗啊。黑狗的哀鸣告诉我我已伤着它了。我惩罚黑狗的念头瞬间化为乌有，觉得太不应该了。人贵为长，虽有理智，为财却做伤天害理的事，丧失道义，比起这些来，黑狗本能的攫取点食物又有什么厚非呢？

好几天过去了，黑狗再没在院子里出现。往常黑狗一溜进院子，白狗就不依不饶地朝着黑狗吼叫，一黑一白，是敌却算不上深仇大恨，一个追一个藏，在这当中也能感觉到白狗是欢快的。这几天不见黑狗，白狗都是沉默的，慵懒地躺在树荫下，孩子们出出进进它也懒得去招喜欢。

黑狗和白狗还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字呢，它俩凑在一起，一黑一白，莫不是黑白无常么？以后见了黑狗和白狗我会热烈地叫它们无常的。我会给黑狗喂些它爱吃的油酥馍渣，我会远远的看它谨慎地穿越危险区、被白狗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无赖，然后微笑。

黑狗终没有来，它是不是伤得厉害，是不是吓破了胆，是不是……过了几天院子里的孩子谈论着一只跛狗过马路时行动迟缓，被驰来的卡车轧死了，我的心提了起来——黑狗？！果然是黑狗，它毛色污浊，体形扭曲，只见得一团黑毛，再就是乱飞的绿蝇，我心里一沉，真是罪过啊。

没了黑狗，白狗也做不了无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