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黛瓦的老宅子立在村口，院墙爬满了深绿的爬山虎，院内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树荫能遮住大半个院子，那是陈桂兰年轻时亲手栽下的。
屋里的每一处都刻着岁月的痕迹，灶台边发黑的墙壁，是常年生火做饭留下的烟火印记；窗台上摆着几个豁口的粗瓷碗，是三个儿女小时候抢饭时摔的；墙角的木凳腿被磨得光滑，那是她无数个夜晚缝补衣物时坐过的地方。
这宅子于陈桂兰而言，不是冰冷的砖瓦，是藏着一家人喜怒哀乐的根。
岁月催人老，陈桂兰的头发早已全白，梳成整齐的发髻贴在脑后，腿脚也越发迟缓，上个台阶都得扶着墙慢慢挪。
儿女们早已各自成家，大儿子和女儿在外地定居，只有小儿子周明在城里安了家，开了家小建材店，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独自留在乡下的陈桂兰，日子渐渐变得吃力，烧水洗菜要忙活半天，夜里起夜更是小心翼翼，周明看在眼里，心里总惦记着。
“妈，跟我去城里住吧，楼下就是菜市场，社区医院几步路就到，我下班就能照看你。”周明每个周末都往乡下跑，语气里满是恳切。
陈桂兰总摇头，摩挲着老槐树的树干：“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街坊邻居都熟悉，傍晚搬个小马扎门口一坐，唠唠嗑多舒坦。”她嘴上推辞，心里却明白儿子的孝心。
看着周明每次来都风尘仆仆，放下生意忙前忙后，陈桂兰琢磨了三天，终究松了口：“行，妈跟你去城里，不给你添麻烦。”
收拾行李时，陈桂兰望着空荡荡的宅子直叹气。这房子是她和老伴儿一砖一瓦盖起来的，藏着太多回忆。思来想去，她跟周明说：“宅子空着也是浪费，不如卖了，钱给你周转生意，城里开销大。”
周明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嘴上假意推辞了两句，心里却打起了算盘。这老宅子附近刚规划了新公路，地段越发值钱，真要卖了，怎么也能换个两百来万。有了这笔钱，他就能扩大生意规模，再换套大点的房子，日子就能更上一层楼。
“妈，您真是为我着想，我这就联系中介，争取卖个好价钱。”周明说得恳切，转身就忙活起来。接下来的日子，他跑得格外勤快，带买家看房时，一口一个“我妈住了一辈子的好宅子，风水旺”，没几天就以两百万的价格成交，房款稳稳打到了他的账户上。
陈桂兰看着买家来收房，摸了摸老槐树的树皮，悄悄抹了把眼泪，这才跟着周明回了城里。
刚到城里的陈桂兰有些局促，干净的地板不敢随便踩，怕弄脏了；家里的电器她也不敢碰，总怕弄坏了给儿子添麻烦。
这天中午，她有些累，就躺在房间歇着。周明下班回家，看见房门关着，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溜到客厅。
儿媳李娟正擦着茶几，他凑过去，声音压得低却难掩得意：“老婆，两百万到账了！我在郊区找了家养老院，依山傍水的，还有专人照顾，妈去了咱们也省心。
这钱我打算投个新项目，再添点钱换套带露台的大房子，给儿子报最好的私立学校。”
李娟手里的抹布一顿，随即笑开了：“还是你想得周全，妈去养老院不用咱们分心，咱们也能专心搞事业，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两人越说越兴奋，声音不知不觉拔高了不少。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六岁的小孙子周浩然举着玩具车跑出来，仰着小脸大声喊：“爸爸骗人！奶奶昨天跟我说，卖宅子的钱要给我买擎天柱，还陪我去学钢琴，她要跟我们一直住！”
周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一般，嘴巴张着半天合不上，手里的公文包“啪嗒”掉在地上。
李娟手里的抹布滑落在茶几上，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窗外的世界都安静了。
这时，房间门缓缓打开，陈桂兰扶着门框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脚步慢悠悠的。其实她压根没睡着，周明进门的脚步声，两人的悄悄话，她听得一字不落。
走到周明面前，陈桂兰没发脾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却清晰：“儿子，妈卖老宅，不是为了换个养老院住的。
当年你爸走得早，我拉扯你们三个，冬天半夜缝棉袄，夏天顶着大太阳种地，就盼着你们长大成人。现在我老了，不图吃山珍海味，就想每天能看到你们，晚上一家人围坐吃顿饭，听听孙子喊奶奶，这就够了。”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递给周明：“这两百万，妈一分不留，都给你。你做生意也好，换房子也罢，妈都不管。只求你，别把我送走，让我留在你们身边，行吗？”
周明看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那双曾为他缝补衣裳、熬夜熬红的眼睛，如今已变得浑浊。记忆突然涌上来：小时候他发烧，母亲背着他走十几里夜路去看病；他创业失败，母亲悄悄卖掉陪嫁的银镯子给他凑本钱。而自己满脑子都是那两百万，想的都是自己的好日子，竟忘了母亲最想要的不过是陪伴。
眼泪瞬间模糊了周明的双眼，他一把抓住母亲粗糙干枯的手“妈，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他声音哽咽，“您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住，以后我天天陪您说话，周末带您逛公园，好好孝顺您！”李娟也赶紧过来挽住陈桂兰的另一只胳膊，红着脸说：“妈，是我们考虑不周，以后家里的事您多指点，我天天给您做爱吃的菜。”
周浩然也扑过来抱住陈桂兰的腿：“奶奶，我不学钢琴了，天天陪您浇花、唱儿歌！”陈桂兰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她轻轻拍着周明的手，又摸了摸孙子的头：“傻孩子，钢琴得学，奶奶还想听你弹琴呢。”
那天中午，李娟炖了陈桂兰爱吃的排骨，炒了她念叨好久的青菜，还蒸了软糯的南瓜。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周明给母亲夹排骨，李娟给她盛汤，周浩然叽叽喳喳讲着幼儿园的趣事。饭菜的香气混着欢声笑语，飘满了整个屋子。
两百万能换来更大的房子、更好的物质生活，却买不来血浓于水的亲情。父母老了，盼的从来不是儿女多有钱，而是一份实实在在的陪伴。
生活里，太多人像曾经的周明一样，忙着打拼赚钱，总觉得孝顺以后有的是时间。可岁月不等人，父母的白发只会越来越多，脚步只会越来越慢。
亲情才是这辈子最宝贵的财富，比金钱、名利都重要。趁父母还在，多回家看看，陪他们吃顿饭、唠唠嗑，听听他们的心里话。别等哪天想尽孝了，却只剩下满心的遗憾，毕竟，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一起，才是日子最该有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