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公众号:光明社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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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谷程
文章来源 | 光明社教育家(ID:jyjzzwx)
鄂尔多斯,蒙语意为“众多的宫殿”,地处广袤的高原腹地,有草原,有成吉思汗陵墓,有浓郁的民族风情。在远离一线都市繁闹匆忙的氛围里,乔凤萍追寻着自己热气腾腾的教育梦想。从幼教的“门外汉”,到学者评价里“最具学习力、思考力和创造力的园长之一”,路途逶迤,她却专注无惧,春播夏忙秋收冬藏,朝向理想中的幼儿园耕耘。
在她的知识谱系里,“认识你自己”大抵占据了格外重要的位置。这句希腊神庙门楣上的铭文,昭示着人类文明早期的哲学求索,亦展现在乔凤萍实践里——认识儿童,认识教师,也在不断反思和认识自我。真正将人的价值摆放到第一位,她眼中的儿童不再是书本上抽象的概念,而是全面立体的成长。
在鄂尔多斯幼教界,流传着一则“传奇”:园长早上不用担心教师迟到造成安全事故;教师准时到岗,从容有序。如果打探其中的奥妙,园长会告诉你三个字:不打卡。这所幼儿园就是鄂尔多斯金融广场幼儿园,这位园长,正是乔凤萍。
对于幼儿园而言,负责自护能力较弱的孩子,责任千斤重,常规的管理手段是用“规定动作”清单来力求万无一失。上班不打卡,称得上一场“胆大包天”的革新。
实行免打卡制度前,情况与今日大相径庭:教师忘记打卡要层层补手续,也有极少数用两部手机钻技术漏洞。“大多数人都非常有责任心,经常迟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人,为什么用管理全体的方法来管理那一小部分呢?”乔凤萍把“不打卡”的提议摆到会议上协商,没想到全场掌声雷动。同时,幼儿园建立起迟到报备的诚信系统:如果教师没有主动报备,一经园所纪检小组发现,教师在系统里就有了失信行为,累积到一定程度会失去参与各项评优的权利。
“变革制度要解决两大问题,一是撬动自主管理,二是营造坦荡的教育氛围。”在乔凤萍看来,被监督、被考核,是绝大多数幼儿教师的工作惯性。如何从被动走向自主?事实证明,不打卡的效果好得令人惊讶:教师的迟到率大幅下降,试行第三个月就出现了零迟到记录,更重要的是,教师能够堂堂正正承担结果,而非弄虚作假,“人与人之间是坦诚真实的,才可能产生真实的教育”。
独特的管理视角,源自以往工作的淬炼。并非学前教育专业出身,乔凤萍曾是一名化学老师,又在区教育局有过8年行政管理经验,培养了教育的全局性思维。1997年,她被派到东胜区第三幼儿园担任园长。教师们虽然接受了安排,但目光里都有种不信任。乔凤萍没有急于钻进具体事务的梳理中,而是将规范办园作为整顿内务的落点。比如教代会,随意的聊天氛围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严肃认真的流程。“90年代末,幼师的社会地位不高,常被视为‘看孩子’的保姆。规范的作用就在于,从教师心中树立信念,教师发现自己可以将正规化的工作做得很好,不再轻看自己。”
在这样点点滴滴的推进中,园所面貌开始发生改变。第二年,幼儿教师迎来了全市第一次统一考试,大家都有些慌。凭借过硬的学习力,乔凤萍自学了目标课程中的教师指导用书,结合日常教育情境给园内教师开展培训。结果除了一位,其他教师全部通过考试。一系列成果打消了教师的疑虑,解除了对这位跨界园长的信任危机。
可乔凤萍并未止步。通常每班二教一保的人员组合方案,都是由业务园长和保教主任决策,尔后总会有教师找乔凤萍反映搭班工作中的冲突。乔凤萍意识到工作机制亟待调整,一个自由竞聘、双向选择的人员组合方案出台了,园里先聘班主任,再由班主任组合配班教师。起初,落聘的教师找到关系不错的同事打“人情牌”,随着工作的展开,“各种凭人情、凭关系的问题都暴露出来”,教师们这才深刻领悟双向选择的意义。第二次,一天就完成了组合,再往后缩短到半天……2003年,全园正式推行,从园长聘副园长,到副园长聘主任、主任聘班主任,最后到班主任聘用组合教师,每一层都有相应的权限和职责。
“自己的饭碗自己端。”近20年过去了,乔凤萍的人事管理办法推广到整个东胜区,而她反复提及的这句话自有深意:被动状态下,教师的普遍心愿是获得园长认可,主动性发挥后,每个人的成就感来自多种渠道,来自自身需求。平时闷声做事的人被看到,成了“抢手”的竞聘者,一名保育老师告诉乔凤萍,“这辈子做保育老师也挺好”。
“所有园长都渴望调动教师的积极性,我的方法是相信教师,下放权力和责任,让教师做决定。”探寻教育关系学之道,是刻在骨子里的园长使命,乔凤萍坚持“把每个人的价值和重要性摆在第一位”,赋予了幼儿园运转的勃勃生机。
园长眼中有什么样的幼儿园,幼儿园就会朝着那束目光发展。同样,教师眼里有什么样的儿童,就会呈现出相关的课程样态。长久以来,创办特色的风气在幼教界十分兴盛,但不少特色课程做到一半就“做不动”,换一个再来成了常态。乔凤萍本能地觉察问题,并敏锐捕捉到某些理念中的“儿童”,同实际观察到的儿童相去甚远。
偶然的机会,她聆听了美国常青藤幼儿园园长的分享,顿觉醍醐灌顶。“幼儿的学习全部是从生活开始的,只是成人在后期把它与生活割裂,才产生了教育的困境。”如何触碰到真实的儿童,而非停留在故纸堆中、在墙上的文化标语、在成人的刻板印象里?于是,生活游戏课程应时而生。
一只蜗牛爬过幼儿园路面,孩子们围上来讨论:“小蜗牛好可爱,要不要带回去养?”“找到瓶子了,可它会不会闷死?”“它需要吃什么?”一个孩子提议:“应该去它的家找一找。”孩子们来到捡蜗牛的地方,发现周围有草丛,便拔了几根草来尝试。蜗牛缩回壳中,有的孩子说:“是不是长时间离开家,它想爸爸妈妈了?”乔凤萍强调,孩子的世界里没有教师灌输的“头和触角”等知识概念,只有认知和心理的自我投射。成人需要跟孩子保持尊重的关系,从无所不包的生活里,将课程徐徐铺展。
她看重给孩子提供有序的生活:孩子无时无刻不在学习中,同一个有准备的环境碰撞,会找到内在的自我。在她的带领下,金融广场幼儿园设置了具有关联性的一日作息。入园时,教师跟孩子一起晨练、照顾环境。早餐后有晨会,孩子讨论天气,了解自然、统计和数字,在点名中熟悉彼此。教师会解释没来的小朋友缺席的原因,为课程提供源源不断的信息。随着年龄的增长,点名变成了根据特征对应,帮助孩子建立深度连接,再往后,孩子自动提高了对彼此姓名文字的敏感度。所有的知识都和生活关联,寓教于无声。
区域活动环节,8个基础区域搭起乐土,教师根据昨天活动的情况与孩子协商,投放或者撤换材料,并对孩子发出邀请。孩子选择哪个区域不要紧,重要的是做出判断,并在接下来的日子做出调整、分享理由,“让孩子能看懂自己的行动轨迹,慢慢了解如何客观地做出选择”。
活动过程中,三位教师会在各自分管的区域悄悄记录,并由此引发有趣的反思讨论会。娃娃家里,一个整理东西的孩子对伙伴说:“你快一点,没时间了。”对方回答:“我有很多时间呀!”时间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相同的,为何不同的孩子感受却不一样?教师发现了牵引深度学习的线索,在讨论会上提出了疑问,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观点。到底几点算是“很晚”?时间的流动是什么样的?过程性的体验能不能代表时间?旅行时不同国家的时间是否相同?孩子的关注点千奇百怪,却都是源于各自生活的体验。
“成人的思考方式像手电筒,聚焦推理,而孩子对事物的理解如同灯笼,会向周围发散。”乔凤萍指出,教师的使命正是从儿童认知的丰富物证中打捞关键矛盾点,然后将矛盾抛给孩子,撬动其连续思考。这也决定了讨论会上的问题必须是基于观察的孩子的问题,而非教师主导的问题。待到离园环节,师生围坐着欣赏曲子,有时候朗诵一首小诗,美好的方式里有温情,也有惜别的感触,那将是成长中伴随每个人左右的复杂情绪。
生活即教育。跟儿童交往的无数片段,令乔凤萍愈发觉得,儿童以全部打开的视线和心灵进行游戏,是真正的哲学家。或许,教育者致力成为的该是平衡者——在不打扰儿童生活和支持其更好发展间,锚定课程支架的位置,而不干涉他们的去处。她将之比喻为种豆角:“不搭架子,豆角就爬到地上,肆意疯长。有了支架,豆角会攀缘着长得很好。”当课程保持着生长态,教育也就从灌输、教导,变为外部环境的支持,“儿童由内向外表达,在跟世界建立关系的过程中,把自己长出来”。乔凤萍说,一旦有了自我的根本,儿童就有了面对学习与未来挑战的能力。
拔除野草,浇水施肥,保障阳光雨露的润养。像经年埋首田间的农夫,乔凤萍愿意用劳作的姿态守护儿童,将园所营造成一方生态园:师幼关系良好,教师和管理者都围绕着儿童发展服务。她也总会抬头仰望,叩问浩瀚穹顶下的教育大道。
在随笔中,她写下:幼儿教师专业化的标志是什么?处于岗前把关和培养的幼师培养机构其作为如何到位?教育管理部门对进入岗位的幼儿教师专业化的认定与管理起到了支持促进发展的作用吗?……一个个问号,是她对幼师专业成长的记挂与反思。幼师几乎是教师中最有学习热情的群体,但为何许多人越学越迷茫、越疲惫?乔凤萍看到太多来自内部的阻力:“跟风”培训和“拿来主义”式学习,让教师不再擅长独立思考;许多园长痴迷掌控标准,希望教师只做乖乖的执行者,而非有一颗灵活的大脑。
将弊端审视透彻,乔凤萍选择用微教研来激活教师的神经。每天班级三位教师都会用视频记录儿童区域活动场景,研究孩子的想法、分析孩子遇到了怎样的问题;也能在视频里发现自我行为的偏差,虽然想着“尊重孩子”,但脱口而出的话仍旧不够尊重,继而反思并不断修正。平均一年下来,每位教师参加教研160次。这在原来不可思议的事情,为迷茫的心指引了方向,让他们从亦步亦趋的跟随和执行中解放出来,“兴奋得不得了”。“他们告诉我,自己现在非常坚定,知道教育的方向在哪里,越来越相信孩子了。”
当教师相信孩子,会选择放手支持,会为解决困惑自发地研究。“每个教师的课堂就是一个教育现场。建设现场的人需要的是给他一套办法,协助他在观察孩子中不断测试,解读分析,逐步具备判断力和思维力。”或许是出身理科的思维习惯,乔凤萍极少盲从某个权威或理念,而是用思辨的态度审查。一味迎合地学习,会遮蔽人的眼睛,或者只是选择性地看,刻意忽略掉某些可能存在的问题。学习变成了拿来方法和形式,而没有认真思考背后的原理。这是乔凤萍断然不能接受的。幼儿教育需要放眼世界和未来,牢牢将出发点锁定在孩子身上,锁定在真实的实践现场。她愿意做那个给教师递上策略的人,帮其获得职业的归属感和幸福感。
儿童的基因中自带潜力,等待被激活的契机。“就像一台电脑,出厂时预装了很多软件,如果一直不启动,这些功能就会萎缩。”抓住敏感期,适时按下启动键,需要成人遵循“用进废退”的生物学规律决策,而目前幼儿教师从职前培养到职后实践,尚存在类似能力培养的断层。
乔凤萍说,尽管国家已经注意到这一问题,开始迈出职前教育课程改革的脚步,但儿童成长不能等待,幼儿园教育不能等待。使命感推动着她沉下心来,从重塑儿童观起,调整教师和组织的调性。她尝试将幼儿园打造成幼师培养体系改革的重要支点,以此带动更广阔范围的改变。当家长与幼儿园形成合作信任关系,当园所活动延展到社区,由此引发对儿童教育观的高度认同,就能将家长、区域、社会一层层卷入,用行为倒逼文化流变,“因此我们也跟家长提了一个目标,叫‘一所园温暖一座城’”。小小的幼儿园,同样可以有大大的期待。
“成年如果失去童年这一活水源头,那么人生就会失去光彩和意义。”笔下思考的痕迹,承载着乔凤萍的追寻:教育要看得到每个儿童的价值、每位教师的价值,是守护本真的童年反哺成年,还是用限制、阻碍遮蔽个体潜藏的价值?在思辨中,她已经作出了答卷。那答卷既有理性的科学光辉,又有浪漫的哲学想象,构建起别具一格的育人原乡。
(*本文授权转载自“光明社教育家”(ID:jyjzzwx),作者谷程。“光明社教育家”是《光明日报》旗下《教育家》杂志官方微信公众号,以“因思考而不同”为办刊特色,努力助推教育家成长。)
编辑 | 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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