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首都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 李相禹
本文节选自《幼教评论》2018年6月刊、总第45期
去年曝光的幼儿园“虐童”事件虽然只是个案,但由于媒体的大肆报道和人际的快速传播,加剧了整个社会对幼儿教师的不信任,触及到了最外部的宏观系统,并向内传导和扩散到所有幼儿园的“家园关系”这层中间系统,使这种“信任危机”进一步升级为几乎所有家长对几乎所有幼儿教师的不信任,以至于所有幼儿园都被要求进行360度全方位的监控。
家园之间的信任关系一旦破裂,很难弥合,但如果幼儿园平时非常重视家园与社区工作,家园关系坚实而深厚,即使遇到一些危机事件,也能成功化解,甚至成为家园深度沟通的契机。下面,笔者将以“四环游戏小组”共建家园信任社区的实践为例,与大家一起探讨学前教育机构应该如何建立家园信任关系,凝聚社区共建网络。
“四环游戏小组”作为一个扎根社区的非正规学前教育组织,是以流动儿童家长为主体的育儿互助组织。其宗旨是“让社区成为孩子的家”,促进流动儿童家庭的社区融合。自2004年成立以来,它在家园与社区工作方面开展了全面而深入、有特色也有成效的工作。
一、将家长视为有能力、有文化的育儿主体,合作共育
四环游戏小组珍视家长作为“幼儿的第一任教师”的角色,充分地信任家长,通过多种方式促进家长参与,提升家长的育儿自信,唤醒家长的育儿主体性。为此,采取“赋权增能”(Empowerment)的方式,通过“以参与者为中心”的活动,包括在社区开展大型的亲子活动,以及专门针对家长开展的“妈妈老师”“家长值班负责人”“家长会”“家长读书会”和“家长育儿日志”等活动,充分调动家长参与。
同时,游戏小组自成立之初,大学生志愿者一度作为“外生力量”拉动和促进家长参与,但随着组织的成熟,家长参与的积极性和自主性都被充分调动起来,无论是日常活动还是管理都实现了以家长为主体。游戏小组设置了家长委员会,从家长中推举校长和财务管理者,全面负责组织日常的运行。通过家长自主参与组织的管理,进一步激发其主体性。此外,自2011年以来,从家长中发掘了专职的“妈妈老师”,负责日常各项活动的组织和管理,从而真正实现“家长自治”。
妈妈老师组织活动
游戏小组倡导城市文明生活方式的同时,也推崇家长自身的乡土文化。有研究指出,在城市生活融入方面,流动儿童家庭虽然希望与城市文化“整合”,但实际采取的是“边缘化”的文化适应模式(于昕利,2009)。农民工家长从小生活在广大农村,从小就受民间文化的熏陶,是民间文化的继承者和传播者,但农民工家长们并不能意识到自身的文化资源及价值。考虑到孩子的生活方式和社会文化背景,以及家长身上的乡土文化,四环游戏小组通过收集家长身上的传统文化资源,进行适当的修改和创编,变成适合孩子的课程资源。
同时,四环游戏小组也定期组织开展民间玩具展、民俗展等,给予家长展示自身文化资源的机会。自游戏小组成立以来,每周会进行一次家长自制玩具活动。这些玩具大多是代代相传的民间传统玩具。自制玩具的活动有利于唤起家长儿时的乡土记忆,提升家长对乡土文化的认同。此外,游戏小组每年的周年庆典会举行一次别开生面的“民俗展”,对外宣传和弘扬民间传统文化,提升家长的文化自信,进而激发家长的参与和表达。
二、发掘内生力量,在互动中促进参与,在参与中实现成长
四环游戏小组作为一个以家长为主体的育儿互助组织,通过家长之间的相互带动和影响,不断发掘和利用内生力量,实现生生不息地发展。
首先,老家长会与新家长“结对子”,通过互帮、互助的方式帮助新家长尽快熟悉游戏小组的各项规章制度,尽快适应各项日常活动,更好地融入“大家庭”。其次,骨干型家长在发挥自身领导力和影响力的同时,也会通过榜样示范、共同参与活动和非正式的人际互动等方式,带动一些参与不太积极的边缘型家长。
此外,游戏小组在面临一些外部的危机事件时,往往能激发家长之间“抱团取暖”“共谋发展”。例如,2010年在游戏小组因被排查不能开展集体活动的特殊时期(特殊时期是指由于一些特殊事件如甲流等卫生疾控,或可能的安全隐患,游戏小组被迫不能开展集中的活动,转为志愿者“送教下摊”和灵活的“小分队”活动的特殊过渡阶段),危机当前,家长们空前团结一致,特别是一些平时参与不太积极的家长,也主动献计献策。在寻找新场地的过渡时期,家长们和志愿者始终“不抛弃、不放弃”,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游击战”,终于在千方百计寻找的新场地开始了“二次创业”。
家长们在互动中促进参与,在参与中实现成长。游戏小组每月一次的家长会上都会探讨一个家长普遍关心的育儿话题。通过家长之间的分享、讨论和反思,不仅有利于家长建立科学的育儿观,也有助于形成育儿分享互助网络。同时,家长们日常也会通过撰写“育儿日志”记录和反思自己的育儿生活。
爸爸老师组织活动
此外,随着流动儿童父母自身育儿主体意识的觉醒和育儿反思能力的增强,自2011年以来,游戏小组在每月一次的家长会之外,还围绕家长关心的育儿话题每月开展一次“家长读书会”活动,旨在通过流动儿童家长的共读活动,促进家长之间通过读书会活动,家长不仅开始相信自身的力量和学习能力,“读书会让我很有成就感”;而且开始系统地思考育儿问题,在育儿中更加理性和自觉。“因为我们爱他们,我知道怎样对他们才更好,所以,我能坚持我的决定,培养孩子的独立性与自理能力,比给他们优质的生活更重要”。“想让自己的孩子改变,家长必须先改变自己!”“我不断地改变自己,并不断尝试。”“虽然他没有去读书会,但有时也觉得他也参与进来了,我们对待孩子的看法是一致的,相处也很融洽,家庭也很和睦”。“我改变了,孩子幸福了,我高兴了,大家也开心了。”可见,流动儿童父母在参与子女教育的同时也在进行自我教育。家长自身的转变不仅改善了幼儿的人际环境,也带动整个家庭,改善了家庭的人际氛围。
三、形成社区文娱教育中心,提升社区凝聚力和整合力
游戏小组位于四环社区,成立之初主要服务社区内大型综合农贸市场中的农民工及其子女。四环社区属于北京二环的老城区,兼有“传统街坊社区”和“自生移民区”的社区特点。社区毗邻北海、什刹海等自然景区,同时,社区广场和图书馆等公共文化资源也较为丰富。但社区内志愿团体和中介组织较少,居民之间的互动和社区参与度较低。社区居委会和工作站的对象仍以户籍人口为主,对农民工接纳程度比较低,限于任务型管理方式。有调查显示,市民对农民工群体的接纳程度总体并不高,虽然大多数市民对流动人口的不利处境表示同情,但未能身体力行地实施帮助(张燕、吴文静、王莹,2005)。
游戏小组充分调动和利用各种社区资源,开展丰富多彩的社区亲子活动,例如,每周一次的社区图书馆亲子阅读,每学期一次的亲子故事大赛、亲子运动会、春游、秋游等,加强了流动儿童家庭与社区的联系,也提升了社区的凝聚力。
四环游戏小组不仅是流动儿童的学前教育服务组织,还满足了农民工家长休闲娱乐、平等沟通与分享交流的心理需求,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文娱俱乐部”。家长读书会和各种大型活动的筹备、组织与实施过程也是流动儿童父母之间进行情感交流的契机。“在这个过程中和家长越来越亲近”,“大家都诚心相待,在家长读书会上可以交到朋友,生活圈子变大,心情也大不同了”。“我有一个小小的四口之家,地方虽小,但充满了温馨快乐。我又有一个大家庭——四环游戏小组,而在这个大家里,到处都充满着爱心,现在,我这个小家已经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变得更加温馨和快乐。”每次游戏小组的周年庆典也是流动儿童家庭的大聚会。游戏小组是个和谐的大家庭,相信大家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和关心它……”可见,游戏小组日益成为社区流动儿童家庭的文娱教育中心。
爸爸妈妈参加游戏活动
四、构筑社区育儿互助网络,促进流动儿童家庭融入社区
游戏小组不同于封闭的教育机构,它是依托社区的、没有围墙的幼儿园,是所有参与者共同生活和成长的家园。作为公益组织,它在为流动儿童家庭提供托幼服务的同时,也致力于帮助这个群体走出边缘状态,融入城市社区生活。研究指出,一个强有力的社区可以作为一个社会网络,帮助父母减少压力,保持积极的情绪,找到培养孩子的好办法。如果社会网络质量偏低,可能会导致偏低的情感反应和凝聚力。社区参与意味着较高的社会凝聚力(邻里间的相互信任和共同的价值观)、(非正式的)社会控制和集体效能(Shonkoff,Phlilips,2000;陈雪峰等译,2015)。
社会网络是指社会个体成员之间因为互动而形成的相对稳定的关系体系。它关注的是人们之间的互动和联系,而社会互动又会影响人们的社会行为。研究表明,嵌入移民网络的关系资源对移民社区融合具有促进作用。并且,移民进城后的新型社会资本对于其社会地位的提高和城市融入发挥的作用更大。(张文宏,雷开春,2008)社会支持系统既包括建立在血缘、地缘等关系上的先赋支持系统,也包括政府、城市社区、城市用工单位、民间组织和社会团体等后生支持系统。(周湘斌,常英,2005)人际互动是流动儿童家庭获得社会支持和社会资源的主要途径。
在参加游戏小组的活动前,农民工家长的人际交往大多以地缘和血缘为基础,具有“封闭内倾”的特点。通过参与游戏小组的活动,来自不同地域,不同行业的家长,通过参与游戏小组的日常活动走到了一起,增进了社会互动和情感交流。同时,流动儿童家长与大学生志愿者之间也因育儿建立起平等合作的伙伴关系。因为同是80后的年轻人,志愿者与家长,以及家长之间在小组活动之外还有更多朋友般的非正式交往,甚至彼此“称兄道弟”。
在游戏小组的特殊时期,家长之间“邻里守望”的育儿互助也进一步增强,流动儿童家庭之间自发的“互访”和“聚会”明显增加。正如一位家长在育儿日志中所写的“我们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好快乐,也好幸福!正是因为游戏小组,才有了今天我们的相聚,也正是因为有游戏小组,每个人都愿意参与、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点力,才有了今天我们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都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和知己。在这个北京的大城市,我们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就是一家人!”游戏小组拓展了流动儿童家庭的社会交往空间,不仅为流动儿童家庭构建新型社会网络提供了更多可能,同时也为促进流动学前儿童发展构筑了一个更为坚实的社区育儿互助网络。
到四环市场找时令果蔬
五、思考与启示
家长是学前教育机构重要的合作伙伴。正如我国学前教育先驱陈鹤琴先生所指出的,“儿童教育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不是家庭一方面可以单独胜任的;也不是幼儿园一方面可以单独胜任的;必定要两方面共同合作方能得到充分的功效”。家园合作是学前教育机构重要而基础性的工作之一。
一些幼儿园采取民主、平等的方式,在传统家长工作方式的基础上创新活动形式,调动和激发家长的主体性。例如,在家长学堂中,邀请“有经验的老家长”现身说法,向新家长传授经验;再如,在家长会上,采用“情境再现”的方式,请现场家长参与模拟表演,与家长“共情”,唤起家长作为教育者的主体意识和主观能动性。此外,还有一些幼儿园拓展家园共育的途径,例如,成立家长剧团、合唱团等兴趣小组,丰富家长的文娱生活,充分调动和挖掘家长自身的资源。由此,也能拓展幼儿园的教育资源,并提升家庭的文娱环境。家长认可并愿意与幼儿园合作是家长工作的精髓,也是建立家园信任关系的核心。幼儿园与家长之间应该是一种平等的、双向互动的关系,一方面,机构可以利用自身的设施和社区的资源为新家长提供更全面的指导,另一方面,有经验的家长也可以通过一些读书俱乐部和文化活动,为机构的发展做贡献(ZeynepIsik-Ercan,2017)。
社区是人们日常生活发生联系的场所,学前教育机构作为社区生活组成部分,应当成为社区的一份子,而不应办成封闭的学校或科层机构。正如《举全村之力》一书指出的,“我们所居住的世界相互依靠,我们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的所闻、所见、所感、所学将会影响他们的成长,影响他们的人生。无论在哪里,养育孩子的方式会影响我们的生活,影响我们孩子的未来。”(希拉里?罗德姆?克林顿著,曾桂娥译,2009)
根据布朗芬布伦纳的人类发展生态学理论,有效而持续的早期干预项目应该综合考虑家长和社区的参与,所有影响孩子的环境因素都应该在促进孩子发展方面建立一致的目标。(Gestwicki, C.,2000)有研究指出,学前教育机构一旦成为社区中心,有利于帮助家庭与社区服务之间建立更为稳固、系统的联系,如申请社会服务、接受教育和职业培训,获得雇佣机会和更多帮助,参与社会情感课程,以及婚姻和家庭治疗等。
研究还专门提出了低收入流动儿童教育和健康的发展框架,建议教师要增强理解文化能力、建立积极班级的社会情感氛围,整合家庭支持、加强应对心理健康和贫困方面的专业能力,支持双语教育和适应双重文化的能力,以及支持儿童和家庭的领导力。(ZeynepIsik-Ercan,2017)因此,教师除了要转变家园与社区共育的观念,更要增强相关的专业能力。此外,大的社会环境也要为学前教育的发展营造良好的外部氛围和配套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