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公众号:青鸟文化沙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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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刺,原名车丽娜。泾川县某中学英语教师。
兄
弟
文
/
骆
驼
刺
他们是三兄弟,一直生活在我过去的记忆里。
村子偏僻落后,几十家住户挤在一条交通不便的狭小川道里,几代人灰头土脸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他们是其中一户。
和其他人家有所不同,他们家里里外外只有三个男人。在孩子眼里,那个年龄最老的应该是另外两个成年男子的父亲,因为他看起来那么苍老干瘪,突兀的五官挤在颧骨凸起的瘦削的脸庞上,因为头发稀疏,他的头皮和脸色一样灰扑扑的,和土地的色泽相差无几。他的四肢像麻杆一样纤瘦,红褐色的小腿时常裸露在挽起的裤管里,显得有些滑稽。加上腿脚有疾,他走路一跛一拐,似乎随时有跌倒的可能。他经常围着一张有破洞且布满油渍的围裙在偏厦的屋子里忙着给一家人做饭,或者埋头坐在院子里缝缝补补,大都是些灰黑色旧得泛白的衣衫。有时,他也待在屋后荆棘围成的菜园,养育一片长势可人的菜蔬。青菜很鲜活,而他似乎更苍老。很多时候,他像一个旋转着的陀螺,家里家外忙个不停,也像一个木偶,少严讷语,没有表情。就这样一个瘦弱老成的男人,把一园菜畦侍弄得一片葱茏,把一个破败的院子归置得利落整齐,把一个三口之家养活得温饱无患。
他其实是这个家的老大,人们喊他“张老大”。父母早亡,于是他过早地背负起养育两个弟弟的重担,陆续把十多岁的他们拉成长大、走向成人。而多年的苦难把他彻底地打磨成一个瘦弱不堪的老人。三个男人之间少有称呼,也鲜有对话,更多是长年累月的默契。因此,在我们一群孩子的眼里,最初把他们误以为是父子。知道他们是兄弟关系也是随着我们慢慢长,从大人口中得知的。
四十多岁的是老二。老二和老大一样清瘦,可是身形高大、腿脚便利,于是显得精干强健一些,农活基本都是他的。家里养有几头牛,他放自家的,也放别人家的,年底结算一些酬劳,可以给家里兑换柴米油盐。印象里,他不是和牛羊在山坡上追赶日头,就是在田地里划着犁头。常年起早贪黑饱经风雨地干活,他黝黑粗莽,摔打家什,打骂牲口,他也咒骂天气、不如意的庄稼,可能还有这百无聊赖的日子。
家里最壮实的是老三。早些时候,他方头圆脸,英俊端庄,乌黑浓密的头发直竖着,走起路来气宇轩昂,他不仅和他的两个哥哥完全不同,也似乎和村子里的年轻后生都有所不同,每当他走过,老人都赞誉有加,说他将来必定会有出息。他年轻时上过学,因为父母双双下世才不得不放下书本。后来被聘为民请教师任教于邻乡的一所小学。每个周末他都会在黄昏前骑着村子里仅有的一辆飞鸽牌自行车赶回家里(据说那辆自行车是老大在山林里挖了近千斤的药材换回来的)。记忆里最深的就是他家院子的晾衣绳上每隔几天会挂着的一件的确良白衬衫。当那件漂洗的洁白无瑕的衬衫像一朵云飘在那个淳朴清贫的院落里时,一定就是那个做先生的张家老三回家了。我们一伙孩子会有意无意地走过他家门前,遇见穿着周正的老三,他会问我们上学了没有,功课学得怎样,以及老师都忙些什么之类的话题,也会给我们讲一些他在邻村的所见所闻。在一群与世隔绝的小孩子眼里,他擦拭锃亮的飞鸽牌自行车和他纯白鲜亮的衬衫是那么迷人,他能够摁着清脆的车铃一路走向村外是多么新奇的事情,我们总是围着他津津有味地听着,托着腮帮子入神地想着。总之,与周围所有和土地牛羊打交道的乡亲们相比,他是那么与众不同。
一个家里没有女人是不行的。老大曾一直托亲戚邻人给他的弟弟找寻合适的姻缘,兴许这也是他们离世的父母给他最重的托付。偶尔也有陌生的女子来过,也有离异后带着孩子一起来看家的,但进了门炕头还没坐热就走了。是啊,三个光棍,两间老屋,一圈牲口,几亩薄地,这日子不用想也知道有多难。如果哪天老二要把放牛的事情托付给我们几个小牛倌,我们就知道他家有喜事了。可不到一日,他便换下唯一一身像样的衣裳垂头丧气地赶着牛羊又出门了,鞭子甩地更响亮,骂起牲口更厉声,眼神也更空洞。
也曾有合适的女子愿意来这个家里。老大提前一天在邻里借了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和一些屋子里该有的摆设,还央求了一位手脚麻利的婶子过去帮忙招待。兄弟两第二天大清早就把院子里外和屋子里面通通清扫了一遍,都换上平日里没有穿过的新衣服,像是等待一个特别的仪式。大家都说,老张家这回是真的要成事了。
不过,这件事的结果却在大家的意料之外。原本说给老二的媳妇,年龄是大了点,可模样生得还算俊俏。看着弟兄两厚道本分,家里也拾掇地整齐干净,算是勉强答应了。不料一堆人正吃饭时,碰巧当教师的老三伴着车铃回来了,女子看见身材魁梧五官周正的老三,眼眸定格在了他的身上就收不回去了。回去后托人捎话过来:要嫁就嫁老三。
老二那个憋屈啊,恨不得和老三干一架。可思前想后还是算了,自己论长相论文化都远在老三之下,何况他是自己的亲弟弟。于是兄弟三在一起商量,不管相中谁只要能娶回家就好,家里没个女人哪里行,总不能三个光棍一辈子吧!谁知老三却看不上人家,更谈不上嫁娶。也有人出主意,就让老三先答应这门亲事,替老二先谈着,到事成之后来个狸猫换太子。虽然这在周围算不上什么稀奇的想法,落后贫穷的状态之下,传统的传宗接代毕竟是重中之重。可这三兄弟都是老实了半辈子的人,宁愿亲事不成也不愿干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老二的亲事算是黄了。再也没人愿意提起了。老大开始攒钱积粮着手提老三张罗,媒人陆续提过几桩亲事,人家相中他的,他看不上人家;他感觉挺好的,对方不愿意。几年下来,始终是孤家寡人一个。为了两个老弟的婚事,老大伤透了脑筋,本来稀稀拉拉的头发最后都脱光了,身形枯槁,骂两个不争气的家伙,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老二脾气也越发暴躁,常因小事和邻里脸红脖子粗地争吵。别人气急之下接他光棍的伤疤,他就很快蔫吧了下来。老三还是一路白衣飘飘继续他的先生之道,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很快就旧了。见了别人他还是一脸谦恭地问好,只是人们看着他的身影只有叹息。
几年后,老大终是去了。尽管村里去了不少帮忙顾事的人,可他家毕竟亲戚少,门户小,一场白事过得凄凄惨惨、冷冷清清。我现在也不记得老大当时究竟是病逝了,还是累垮了,或者,是干枯而亡了。因为他后来的确是太瘦小了。
不久后,老二也不见了。一段时间后听人说,他给山那边的农场去放牛,有人家看中了他一身蛮力,把他留下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老人们说起来,都骂老二的忘恩负义,说他枉费老大拉扯了那么多年,说他不顾兄弟情义,说他丢了张家的人情门户。在不谙世事的我们看来,不管是他入赘别家还是流落他乡,只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就很好了。因为老大走了,家里再也没人替他们缝缝补补洗洗刷刷了,冷锅冷灶的家里也实在太穷了。
后来听人说,看见过老二在那边农场里还是耕地放牛,不过人倒是活泛多了,逢人就笑着。因为他种着田,也养着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后来,我长大了,也离乡了。离开时,张家老三还是民请教师,不过已年过四十,或许是他大半生没有经营过农事也不曾操心家事的缘故,一个人的日子终究太过清闲,他胖了不少。他还是定期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老院子里,早已泛黄且发皱的衬衫在他略显老态且有些臃肿的身上是那样的格格不入,陪伴他多年自行车也早已经不起十多年山路的颠簸,破旧不堪。
至今,我回乡还是会偶尔碰见老三,他已是我当年记忆里他兄长的年纪了,据说政策已不允许再有代课教师,在逐一清退。后来政府还是考虑他情况特殊,才让他继续留任,薪水还是少得可怜。
我总是会想起他们,当年三个兄弟一起蹲在院子里端着大瓷碗埋头吃饭的的模样,老大在墙角下缝补着旧衣服,老二追赶着牛群,老三的白确良衬衫。只是,时间让他们都走散了,回忆也要黯淡了。原来这世间的一切都禁不起时光的驱赶,即使同一个屋檐下的兄弟。
品读之后,
愿享同感。
王新荣 白俊明 杜 峰 薛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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