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文苑】薛小伟：虞美人

那会我带高一的语文。学校通知，要举行读书节，只有三天准备时间。我带的两个班语文，读书节节目全由我负责排练。这么短的时间里，每个班要排练出两个节目，我有点犯难了。赶紧理清头绪，每个班必须排练一个朗诵，其中一个班排的是《蜀道难》,课文已学过，学生也背诵过了，几遍下来便有点模样了。除此之外，还得排一个别具一格的节目，想来想去，觉得唱词不错，学生都喜欢唱歌，唱词上口快，配上古典音乐，感染力也强。

可是唱什么词呢。李清照的《如梦令》？苏轼的《水调歌头》？柳永的《雨霖铃》？李煜的——《虞美人》？对！《虞美人》。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一首，《虞美人》再简单不过了。于是，让学生跟着播放机里唱，我自己也跟着唱，学生都挺喜欢这首词。几遍唱下来，已经唱出些味道了。

我心里有了底，在跟学生指出唱得不足的地方的时候，顺带跟学生讲了这首词的内容，以及作者写作时的境况。忽然，心生一计，学生唱的是李煜的心声，李煜应该出场，用现场活动来表现自己的内心。我给学生讲，李煜此时此刻是一个亡国之君，他被宋太宗囚禁，没有自由。在一个春风绵绵的夜晚，李煜愁绪满怀，夜不能寐，又无人诉说，于是他起身入座，满面愁容。侍女见状，端茶献上，煜欲饮又却，往事涌上心头，不禁泪目。于是，他走出屋去，独自登上城墙，遥望故国，良久未动。俄尔风起，李煜踉跄数步，勉强站立，摇摇晃晃走下城墙。扶栏柱而泣，拭之再三。毕，举目对花和明月，拾笔作《虞美人》，间有泪墨，终一气呵成。后怒掷笔，拂泪而去。

初，李煜难眠，叙以背景，音乐响起，凄婉哀伤。再，往事犹忆，眺望故国，音乐涩滞，悲痛难掩。三，花月相对，睹物生情，遣笔泣词，悲不可言。此三者可谓《虞美人》三部曲，一幅幅情景历历在目，令人印象深刻。高潮部分在于三，生齐唱词与遣笔泣词同启同合。学生都瞪着眼，面有喜色。我问，可以不？都说好，美得很。

再问,那谁来扮演李煜？都唰地低下头，窃窃私语。片刻，有人说，老师你来扮演！

我重复道，我来扮演？

下面好像一起商量好似的。回答，是。笑声一片。

我，来扮演李煜？一个亡国之君？我心里泛着这个人物形象，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本不知人间愁苦，却历劫亡国之殇……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不知不觉间，心里似乎氤氲着一片淡淡的轻愁，来自一个与我无关的人，一首悲情的词像一场春雨，抑或秋雨，淅淅沥沥，洋洋洒洒地下下来。

我从来没有登过舞台，没有表演经验。我想拒绝这“众矢之的”。便说：读书节，你们要当主角，我做好导演。

下面不依不饶。“老师你来扮演，我们给你好好唱。”

“老师，你的毛笔字写得好，你扮演再合适不过了。”

“老师，你还会写诗，情感体会更深，你就演吧。”

……

我佯作发怒，指着下面说，我把你们这些兔崽子，尔等竟然串通商量好来逼为师就范。

李煜难道不是这样说的吗？

“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臣子，尔等竟然给朕出此下策，让朕苟且偷生!”

好，我答应你们。

李煜：“好，朕成全你们。待大唐神器尽毁之日，你们重侍新君，继续享受你们的荣华富贵吧。”

众生雀跃。

众大臣面色赧然，但心里却无比轻松。

于是，吩咐有美术特长的学生制作道具，一顶硬脚上曲幞头帽，另用纸张画了城墙贴在桌子侧面。联系借了一件古装服饰。

读书节上，一切都紧张地按预设的进行着。39名学生侧列于舞台，哀婉的音乐响起，我身着长衣头戴幞帽缓步登台时，一生独白道：公元975年，赵匡胤举兵南下，誓在灭唐。南唐兵力羸弱，屡战屡败，宋军破城，南唐后主李煜奉表投降，自此沦为亡国之君，饱受屈辱，无可奈何，忧郁难解,怅望故国，只能用词来寄托自己的情思。

是夜，我愁容满面，屋内来回踱步，坐立不安，有女上茶，半饮而止，一声长叹。望窗外月色正浓，念故国风华不减。出室，独自登上城墙，远眺故国，潸然泪下。少有风疾，不能自立，遂下城墙，倚亭中栏榭，泣涕暗零落。泪罢，观天上月，眼前花(投影呈现)，此情此景，思今兮昨兮，感天壤之别兮不复昨，叹命运无常兮难逢时。遂近桌前，悬笔思忖，书“春花秋月何时了……”生齐唱词，同步行进。间或停或疾，或悲或伤，唱止，书应成。乃停，神情黯然，落笔于地，掩面而退。

音乐停了，两名学生将我写的《虞美人》展示给台下师生，掌声响起。不足的一点就是，学生将词唱完了，我还没有写完，只写到“雕栏玉砌应犹在”处。结束后，我心里不踏实，问了一些下面观看的学生和老师，都说挺好的，情景设置合情合理，演、唱、写结合，感染力很强。我的那班学生也说节目不错，他们都有收获，有的感触很深，有的最起码背会了一首词。那副未写完的《虞美人》被一个女生用双手紧抱着，说一定要送给她。我说没写完呀，改日我写一副完整的送你。她说，就要这幅。

我欣然，旋而悲。第一次登台表演，就扮演了一个亡国之君，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像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