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东：留白与填充——游戏未完成性的教育学意蕴

【摘要】“如何正确认识和发挥幼儿园游戏指导中教师的作用”是困扰幼教工作者的一个“难题”。这可 、从游戏的核心特质“未完成性”中找到破解之道。未完成性的教育学意蕴主要体现在幼儿园游戏指导中留白与填充向度及其关系。留白作为未完成性的题中之义，填充作为未完成性的弦外之音，二者之间的关系类似于太极图中的“白”与“黑”，遵循“反者道之动”的原则。?

【关键词】游戏；未完成性；留白；填充

一位园长谈到园内一位从教10多年的教师，听到要“放手游戏”后，曾先后三次当面向她确认“是否真的放手游戏”。这位习惯了介入幼儿游戏的老教师听到“放手游戏”后内心的困惑、挣扎，可想而知。游戏实践中经常出现“一管就死，一放就散”的“非此即彼”现象。众所周知，“师幼互动对支持和推进儿童的学习至关重要”。师幼关系在幼儿园游戏指导中具体体现为教师在游戏中的地位和作用以及介入和退出等问题。在以安吉游戏为代表掀起的“游戏革命”浪潮中，“自主性、自由、放手游戏等逐渐汇聚成为我国幼儿园游戏领域中一股强大的‘势力’……
这股‘势力’的核心是游戏中教师的‘退后’与‘放手’和儿童的‘介入’与‘主导’”。这对习惯了
“介入”甚至“主导”游戏的教师而言，是一个巨大冲击，也使许多教师对于游戏中教师的地位和介入与否等问题产生了困惑与迷茫。如何正确认识和发挥幼儿园游戏指导中教师的作用，成了困扰许多实践者的一个“难题”。

这或许可以从游戏“未完成性”中找到破解之道。“未完成性”是游戏的核心特质，实质是“永远向着无限开放的有限，是开放的与灵活的，永远允许与鼓励儿童创新”，在实践中主要体现为游戏展开的开放性、不确定性与灵活性，即创生性。创生性源于游戏各要素之间的对话和融合。这里尝试从游戏
“未完成性”出发，探析其教育学意蕴，并试图从中找到破解幼儿园游戏中教师的地位和介入与否以及如何在介入和退出之间动态平衡等困扰广大实践者“难题”的“蛛丝马迹”与“密码”。

游戏未完成性内在要求教师“放手游戏”，即
“留白”。徐复观在“释气韵生动”谈到“气韵向山水画的发展”时，引用了王翚、恽格的观点：“人但知有画处是画，不知无画处皆画。画之空处，全局所关……空处妙在，通幅皆灵，故云妙境也。”“留白”就是从以上思想借鉴与发展而来的，主要聚焦于“教师‘不做什么’”（放手），是游戏指导的“全局所关”，是游戏未完成性的题中之义，赋予游戏以灵性，在幼儿园游戏指导中主要体现在游戏的时间、
空间和材料等方面。

（一）游戏时间：连续性与弹性化 

游戏时间留白的核心是“幼儿不同程度地参与游戏时间的安排”，主要体现在游戏时间的连续性和弹性化。

游戏时间的连续性，或称模块化，主要是就单位游戏时间而言的，指单位游戏时间的安排要有一定的连续性和持续性。模块化的游戏时间便于幼儿根据自己的游戏需要灵活分配时间。目前，关于单位游戏时间连续性的重要性基本达成了共识。“单位游戏时间的安排尽量避免碎片化与零散化，而应尽可能做到模块化，便于幼儿能在单位游戏时间内专注和持续地开展复杂的高水平游戏。”单位游戏时间具体时长方面，已有研究从半小时到不少于甚至超过1小时不等，如安吉游戏“提倡在一日生活中，至少保证有一次的游戏时长超过一个小时”。杭州市萧山区衙前镇第一幼儿园将8点到10点确定为户外营地游戏时间。幼儿在8点左右入园后，先到自己班级教师处报到，然后直接进入户外各个营区，自主选择材料进行游戏。其间，幼儿可自主在“能量补给站”吃点心喝牛奶（教师提醒幼儿洗手后自主用餐），也可以选择回教室用餐。9点半时响起收材料的音乐，提醒幼儿可以逐步收拾材料退出营区，回到班级进行游戏分享。这是游戏时间连续性的一种有益尝试。

“教师应思考如何在不对一日生活中其他环节造成太大消极影响的前提下，实现时间的弹性变化，为幼儿游戏的发生、发展、交流、提升提供灵活的时间基础与保障。”因此，“时间表应该发挥指导功能，并尊重儿童的需求和兴趣，而不是变成严格的时间控制工具”。换言之，教师可以而且应该根据幼儿游戏的需要适当调整“时间表”中的时间，这就是游戏时间弹性化的要求和体现。

总之，游戏时间的连续性和弹性化是留白在游戏时间领域实现的重要条件和具体表现，二者是内在统一的。 

（二）游戏空间：灵活性与模块化 

游戏空间留白的核心是“保留一些空间，使其处于未被‘开发’与‘利用’的‘空白’状态，以吸引、鼓励与支持幼儿参与未被利用空间的开发”，
主要体现为游戏空间的灵活性与模块化。

游戏空间的灵活性主要指向于空间功能方面，指游戏空间的功能不固定，更不固化，而是根据游戏需要灵活多变。如安吉游戏环境中，“不会把某个区域的环境定位成主要是促进幼儿某个领域的发展，而是每个区域的环境都应当具有促进幼儿各个领域发展的可能性”，其“最大特点就是给幼儿自己创造玩法以无限的可能性”。这使区域功能获得了解放，具有了无限可能性。这即是游戏空间灵活性的核心所在。一次户外游戏活动中，幼儿在建构区中利用自带材料生发了银行游戏、美甲店游戏、火锅店游戏。这引发了争议：这些从事和区域名称不一致的游戏的幼儿是否是“不务正业”？这实质涉及对游戏空间功能指向特异性或开放性的不同理解。从游戏空间灵活性的角度看，这些幼儿并非“不务正业”，完全可以根据游戏需要开展不同游戏。换言之，区域的名称并非决定和固化幼儿的游戏行为。也正因如此，实践中出现了
“撕标签”现象，即游戏场不再以“建构区”“娃娃家”等功能指向非常明确的方式命名，而是以“小树林”“小山坡”等场域特征命名。“撕标签”的实质是更好体现游戏空间的灵活性，允许幼儿在一个游戏
场中根据游戏需要生发出多种游戏。

游戏空间的模块化主要指向于空间划分方面，指游戏空间的划分要避免碎片化，趋向模块化。这为幼儿在模块化的游戏空间中“再建构”或“再生产”空间提供了必要与可能。

如杭州市萧山区衙前镇第一幼儿园“营地游戏课程”中游戏空间的创设，开始时以
“营中区”的方式创设了“三营九区”，包括“草坪
畅想营”（分设“山坡野战”“沙水沟渠”“树屋
历险”“3号餐库”四区）、“辅道奇趣营”（分设
“快乐骑行”“第六空间”“创想广角”三区）和
“丛林探险营”（分设“奇想探险”“科探秘林”两区）。但在实践中发现，这种碎片化取向的游戏空间不利于幼儿游戏玩法的创新，因而调整为了“三营N区”，保留了原来的“三营”，但每个营不再细分为若干区，而是由幼儿根据游戏需要在模块化的“营”
中“再建构”所需游戏空间。这种模块化取向的游戏
空间设置允许并支持幼儿根据游戏需要进行游戏空间的“再建构”，进而在“营”中生成多个“区”。如
“草坪畅想营”中，大六班幼儿由“海盗游戏”引发与生成了一个新的游戏区“幻想地带”，在此开展了系列“海盗战舰”建构与角色游戏。

（三）游戏材料：低结构与材料区 

游戏材料留白的核心是，材料自身功能、使用场域和方式等方面的多元与开放，主要涉及材料功能方面的低结构和材料投放新样态“材料区”。

材料的结构性会影响幼儿探索使用材料的空间。一般情况下，高结构材料的用途或玩法相对固定或具有特异性，低结构材料的用途或玩法则是非特异性和多样化的。低结构材料“留白”的奥秘或机制是什么呢？刘焱关于儿童在象征游戏中使用低结构材料和高结构材料时心理过程差异的研究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一种解答：儿童在使用高结构材料时经历了从“这是什么”直接到“它可以用来干什么”的过程，而使用低结构材料时多了一个“它像什么”的中介环节。“它像什么”这一中介环节揭示了“留白”的奥秘所在。恰恰是这一中介环节赋予了儿童在象征游戏中使用低结构材料的多种可能性，也为幼儿游戏的多种开放性玩法提供了可能与条件。

材料投放方式也存在结构的高低之分。有研究者根据教师投放时是否限定材料的使用方法，将材料投放方式分为低结构投放方式和高结构投放方式。前者
“在材料投放时不限定使用方式或玩法”，而后者则
“通过投放限定了材料的使用方法或玩法”。

材料区就是一种典型的低结构投放方式。材料区，也称材料超市、百宝箱、百宝库、材料库等，是引入和借鉴超市观念形成的，从物质空间视角看主要是低结构
材料的储存室，具有超市模式的核心特点，主张材料分类摆放和开架自选；从关系空间视角看是幼儿与空间的交互场所、彰显幼儿主体的阵地。这使材料区中的材料“彻底摆脱了对活动区的依附而获得了‘自由’”，并因而“相对表现出明显的独立性”；此外，在功能指向方面，“相对更开放与多元，表现出明显的非特异性”。

聚焦于“教师‘不做什么’”的“留白”虽契合游戏未完成性的不确定性与开放性，但却可能导致游
戏价值方向的“迷失”，或囿于游戏固化倾向而“简单重复”。因此，留白的同时还要考虑如何“介入”
（即“填充”）以引领游戏方向和助推游戏发展。

（一）幼儿园游戏发展价值实现的必要条件

留白虽有助于幼儿“真游戏”的发生，但“游戏
的‘真’‘假’是事实判断，游戏的‘好’‘坏’是价值判断……幼儿园游戏不同于幼儿园之外的游戏的地方，正在于它具有教育性。

我们评价幼儿园游戏活动的标准，不能仅仅局限于事实判断，止步于
‘真游戏’；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考察游戏活动对于儿童发展的价值，与教育目标的联系，倡导‘好游戏’”。总之，包括“真游戏”在内的游戏中会伴随和导致儿童多方面“变化”（包括“积极变化”和
“消极变化”）。鉴于“儿童的发展朝着可预测的方向迈向更高的复杂性、更多的自我调控，以及更强的符号和表象运用能力”。因而，唯有契合这些“可预测的方向”的“积极变化”才是“发展”，而“消极变化”非但不是“发展”反而可能是“退步”。总之，“好的、高质量的幼儿园游戏既要体现‘游
戏性’，又要体现‘发展性’或‘教育性’”。显然，这种“好的、高质量的幼儿园游戏”除了留白，
还需要填充，即教师的适宜介入。

（二）幼儿园游戏固化倾向破解的策略之一

游戏未完成性对于内驱、主动和自由等的强调，一方面使其“向着无限开放”，并因而具有并表现出
“自我生成与更新特性”，即“在游戏过程中，由于多种因素（如游戏材料的增减、游戏中其他儿童的言行、或一些其他刺激等）的影响，儿童有可能生成与更新游戏，但这种生成与更新是‘被迫’的，也就是说，是这些因素‘驱使’儿童生成与更新游戏，是一种游戏的自我生成与更新”；但另一方面又因对过程的偏爱并主要从中获得满足而容易“诱使”甚至导致游戏者过分“留恋”于游戏过程，进而出现重复
“进行更多同类的活动”的现象。这主要是因为“在
游戏中，活动就是它自己的目的……目的在于进行更多同类的活动”。因此，游戏未完成性中内在蕴含着重复性的倾向，这使幼儿园游戏具有了一种固化与重复的倾向，因而停留于“经常包含重复行为，并且参与度不高”的“简单重复的游戏”。

如何才能破解这种固化倾向呢？

这需要教师的介入，即填充。“教师可以通过精心创设环境，让儿童使用有趣的、可促进创造性和想象力的材料，为儿童的游戏提供框架和设定期望，从而引导幼儿将混乱无
序和过度简单的游戏发展成更高水平的游戏。”

如
“娃娃家”游戏中，教师发现“妈妈”一直抱着“宝宝”哄“宝宝”睡觉。这一现象持续了一段时间。教师就可以以“邻居”的角色，通过“串门”自然进入“娃娃家”游戏中，发现“宝宝”生病并建议“妈妈”带“宝宝”去“医院”看病，自然地拓展“娃娃
家”游戏的角色与内容。在“妈妈”带“宝宝”到
“医院”看病和“医生”互动过程中，在其他“邻居”闻讯后前来“探望”引发的更多人际互动中， “娃娃家”游戏的教育性得到了极大拓展与丰富。

总之，游戏的固化倾向使其具有和表现出重复性，并因而可能停留于“简单重复的游戏”。破解之道便是教师的介入，即填充。

同是源于游戏未完成性的留白与填充，看似矛盾甚至对立，但实则相辅相成，尤其在实践中经常交织在一起，处于此消彼长的动态关系之中。

（一）关系：“白”与“黑”

留白与填充之间的复杂关系，恰似太极图中“阳”
与“阴”以及“白”与“黑”之间的关系。“这黑白两个区域却不是互相排斥和对立，而是紧密拥抱，成为正在相互作用的两‘部分’，并形成一种直接的、
非常容易辨认的‘相互关系’。”

留白与填充是幼儿园游戏指导中处于“紧密拥抱”、相互交织与此消彼长动态变化中的两个向度。类似于“横看成岭侧成峰”中的“岭”与“峰”，看似不同，但实则都是不同视角中的“庐山”。留白与填充实则也是幼儿园游戏指导在不同视角中的不同显现，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各自揭示了幼儿园游戏指导的不同特质。留白中有填充，填充中有留白，没有了填充的留白就成了“虚无”和“放纵”，没有了留白的填充可能会堕落为“控制”和“操纵”。

这在“温州游戏”关于“空环境”中“空”的解
释中得到了很好体现：空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空白，没有东西，而是指“空出”“让出”“交出”的意思，在游戏活动中教师空出更多的游戏环境，将游戏权还给孩子。

空环境真的空吗？不空！场地区间不空，敞开的大空间便于幼儿自主规划和使用；游戏材料不空，低结构的材料便于幼儿自主探索。

空环境真的不空吗？空！教师空出计划权以便幼儿自己来策划，空出选择权以便幼儿自己来做主，空出决定权以便幼儿自己来定夺。

（二）原则：反者道之动 

“在加达默尔那里，游戏成了艺术的基本结构。”“笔墨相生之道，全在于势；势也者往来顺逆而已，而往来顺逆之间，即开合之所寓也。生发处是开，一面生发即思一面收拾，则处处有结构而无散漫之弊。收拾处是合，一面收拾又即思一面生发，则时时留余意而有不尽之神。”“往来顺逆”与“开合”之中所蕴含和体现的“反”，是艺术基本结构的特质之一。这在太极图S形曲线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它似乎永远是欲上先下，欲左先右，因为在它向上或向下的力中，总好像有一种向下或向上的力与之对抗；在它那向左或向右的力中，又总好像有一股向右
或向左的力对之牵制……它是老子‘反者道之动’原则的形象写照。”

“成了艺术的基本结构”的“游戏”也必然体现和遵循“反者道之动”。具体到幼儿园游戏指导中的留白与填充，恰似笔墨的开合，时刻保持一种“反向”意识，以使游戏“生机勃勃”。对此，有学者用“退出”和“介入”刻画与揭示了类似观点。“对有效的教师而言，介入和退出儿童游戏的过程，是一个要认真对待的过程……教师通过观察游戏进展来判断，这群儿童中是否存在能成功推动游戏发展的领头人，又或者是他们是否需要教师介入并短时间领导游戏，帮助他们提高游戏水平或是增加游戏难度。但教师很快又会退出游戏，让儿童重新主导。”如前面
“娃娃家”案例中，教师看到“妈妈”长时间处于“简单重复游戏”时便以“邻居”的角色引入了“宝贝生病看医生”的情节。当看到“妈妈”回到“娃娃家”能继续照看“宝宝”时便主动退出。这便体现了教师在“介入”（即“填充”）和“退出”（即“留白”）动态转换中助推了游戏高质量发展。

总之，游戏中教师的“退出”（即“留白”）和
“介入”（即“填充”）实则就是“开”与“合”。诚如笔墨相生之道，留白时即思填充，填充时即思留白，在留白和填充的“往来顺逆”之间尽显“开合之道”。这就是“反者道之动”。

本文源自《早期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