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公众号：聊聊幼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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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有点长，聊得有点深
你可能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读
– 欢迎留言探讨，恳请批评指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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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与朋友聊天，
问起她的近况。
她说，你知道吗？
我发现自己开始吼孩子了，
我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老师。
我想安慰却无力到找不出任何语言。
我的这位朋友学前教育硕士研究生学历，就业于一线城市公立幼儿园。入职后从保育员做起，日复一日地拖地、擦屎擦尿擦吐、端饭、削水果，因为“岗位限制”而没有外出学习机会机会。住宿很远，早晨五点五十点起床晚上七点多到家。
她说，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都郁郁寡欢，回家后不再愿意多说一句话。不是因为工作劳累辛苦，而是每天的繁杂和琐碎让她找不到意义，是好像为幼教付出的所有青春和激情都遭到了生活的嘲笑。
真的很让人心疼。但她并非个案。
幼儿教育是一个女性主导的行业，选择幼教的姑娘们绝大部分是因为喜欢孩子。那些明亮的眼睛、灵动的小人儿，让人恨不得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亲亲抱抱举高高。入职后一年、两年，姑娘们发现在工作上成熟了，却也发现自己不再像当初那样轻言细语、把孩子捧在手心了。为了完成一上午两个活动和户外游戏，并在十一点半准时吃饭，她们不得不催促孩子潦草结束手里的画、严厉地让孩子排队不要嬉笑打闹。
▲ 非常典型的中国幼儿园集体活动场面（图片源自网络）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什么是好幼儿园老师？（点击查看）。其实她们都想成为那样的老师，与孩子建立亲密的关系，让他们感到被懂、被爱；与孩子一起享受学习的乐趣，让他们感到被重视、被引领。但现实却是，很多人既不知道如何做，还总是忍不住地对孩子窝火。
2
如果，
你就是这样的幼儿园老师，
请不要感到内疚。
因为这不全是你的错。
你只是体制的神经末梢，
你只是别无选择。
首先，即使你高度集中精神，你的注意力只有那么多，分给每个孩子便只剩那么一点。因为你面对的是二十多甚至三十多个精力旺盛的孩子，组织起来喝个水就要二十分钟。而你一天要组织集体教学四五次、喝水解便四五次。
▲ 空间狭小、人数众多、集体行为，老师和孩子都容易感到烦躁。（图片源自网络）
其次，你要不断地应付各种检查、考核，即使你写得再认真、交上去以后也几乎得不到反馈。你要为公开课而重复不断地修改教案和练习教态、加班熬夜地剪剪贴贴把环境布置得漂亮又有新意。每一件事情都需要时间，却很多与儿童没有直接关系，最后你好像不知到底在忙什么。
再者，你总是觉得自己需要提高，但高质量的培训少之又少。许多培训要么枯燥无味，要么无从落实。还有的时候，你很兴奋地觉得学到了东西，却发现知识是碎片的、不同的理念似乎是冲突的，今天流行瑞吉欧、明天流行学习故事，忙忙碌碌中似乎总是浮在表面，一直没有深入下去。
最后，你用时间与努力换来的幼儿教育学历，却不能让你得到相应的重视和薪资待遇。你要从保育员做起，你因为不那么能歌善舞、心灵手巧，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你的那些对儿童发展的热情、对教育理念的追求，因为得不到园长的支持、同事的合作，而一日一日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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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看我沉默了，
岔开话题轻松一笑：
你给推荐点书吧，
虽然我没多少时间，
但还是想有空多学习学习。
我后来在日记里写下，
那些可爱的人不该被这样对待。
早期教育主要有两个功能，一是作为女性就业的支持，一是促进儿童发展与社会平等。价格合理、学位充足和高质量的早期教育是全球议题，许多国家的研究者与实践者都在对本国的早期教育体制进行缜密的、务实的反思，这一点在我们国家尤其迫切。正如前文所述，幼儿教师是这个体制的神经末梢。她们面临的所有困惑与问题，根源都在于我们没有一个经过系统反思的、环环相扣的早期保育教育管理体制。
我无法宣称自己能提出一个恰当的体制方案，但作为一名博士生，我有责任对这一问题进行思考。今日结合自己在英国的见闻做一探讨，权当抛砖引玉，只希望能引起更多有志之士的关注。只要我们各尽己能，我们国家的早期教育就一定能获得突破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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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设计之早期教育实践框架
首先，最根本的，是我们缺少一个早期教育的法定实践框架。《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的出版是很大的进步，但还不够。我曾经介绍过，英国早期教育领域有一个人人必须遵守的文件：《（儿童）早期奠基阶段法定框架——0-5岁儿童学习、发展与保育标准》( Statutory framework for the early years foundation stage: setting the standards for learning, development and care for children from birth to five)（简称《早期奠基阶段法定框架》，或者EYFS framework）。这个文件曾经还有一个配套文件，叫做《发展很重要》（Development Matters），相当于我们的《学习与发展指南》。如果没有《EYFS 框架》，《发展很重要》也很难落实。
我们紧缺的，是适合中国幼儿园的早期保育教育实践框架。
这个框架应当从儿童发展谈起。儿童发展有哪些方面？分别应当达到什么样的目标？如何更好地促进儿童发展？这些看似宏大的话题，其实早已在国际上形成了许多共识。我们应对它们进行挑选，再细化到幼儿园工作的各个方面，形成每位从业者都必须遵守的规则。例如，EYFS框架规定，课程必须包含七个领域、必须对幼儿进行两岁进步评价和五岁档案袋评价、必须遵守各年龄段师幼比、必须使用“关键人”制度（每个老师有自己专门负责的孩子，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几位老师共同负责班级所有孩子）等要求。那些不需要完全强制的地方，也应当提出指导原则。例如，EYFS框架中提出，应当支持儿童的有效学习特征、应当遵循“游戏为基础”、“平衡成人主导的活动和儿童主导的活动”等原则。
离开师幼比和“关键人”制度的严格落实，“支持儿童的有效学习特征”便成为一纸空文。若不想指导原则沦为口号，就需要缜密设计、严格实施的规则系统。
▲ 并不是由于拍摄角度才看起来孩子少，而是由于《EYFS框架》对生均面积、师幼比和关键人制度的要求，这就是英国幼儿园的常态。（图片源自网络）
▲ 这个图片看得更清楚。（图片源自网络）
其实我们也有《幼儿园工作规程》，但2016年最新版文件全文七千余字，其中“幼儿园的教育”为第五章，共1125字、“幼儿园的教职工”为第七章，共1544字；而EYFS法定框架翻译过来约两万余字，其中“儿童的学习与发展”和“儿童评价”为第一、第二部分，和教师有关内容含在第三部分“儿童的安全与福利”中，共计一万余字。从排版的差异可以看出两个文件对儿童发展重视程度的不同，而从文字量的差异则能看出可操作性的不同。举个详细的例子，《规程》中对于课程内容的规定是“德、智、体、美等方面的教育应当互相渗透，有机结合。”，而《EYFS框架》则用了四百多字对七个领域进行了说明，并在《发展很重要》中将早期学习目标一一详细到不同年龄阶段。
但，相对于以上差异，二者更重要的区别是，《规程》是一个单独存在的文件而《EYFS框架》则深入到英格兰早期保育教育管理体制的方方面面。《规程》更像原则，而《EYFS框架》更像规则。英格兰幼儿园的注册管理制度以能够落实《EYFS框架》为准入条件，督导制度以落实了《EYFS框架》为评判标准，从业者和教师培训也以让培训员理解和实践《EYFS框架》为目的。
《EYFS框架》的落实有着整个体制的支持。并且，由于有“法定”二字，不能落实的幼儿园是要失去注册资格的，而失去注册资格仍然提供早期教育则是违法的。
这样一来，《EYFS框架》就深入到英格兰早期教育的每一个环节，大家在进行专业探讨的时候就有了共识的东西。《EYFS框架》中有很多特定词汇：enabling environment （有利的环境）、characteristics of effective learning（有效学习特征）、prime area（基础领域）、observatioin and>都是英国早期教育各类会议、文章、培训常见的议题。也就是说，《EYFS框架》是日常实践、园所评价、师资培训的共同“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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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设计之早期保育教育从业者资质体系
《EYFS框架》的落实除了需要注册体制和督导制度的支持，还离不开教师资质体系的支持，英文叫“qualification system”。这个资质体系很复杂，这里简单介绍一部分。
早期教育资质有七个等级，所有幼儿园必须有50%以上的员工持有二级证书，并至少有一人持有三级到七级证书。如果一个从业者拥有六级资质（相当于本科水平）、取得了相关英语和数学考试的合格成绩、通过了专业技能测试以及一定的选拔程序，便可以接受早期教育教师培训（early years initial teacher training，ITT），毕业后便是“有资质的教师”（qualified teacher）。
除此而外还有一个额外的资质，叫做“儿科急救证书”，其培训内容是儿科急救的基本技能。幼儿园必须随时保证至少有一名持有有效儿科急救证书的员工在场。
这种资质体制与我们国家现行的中专、大专、本科、硕士学历体制的不同在于，它专门针对早期教育，具有行业针对性。其意义是：对从业者而言，从L2到L6再到ITT是一个清晰的专业发展路径；对于幼儿园而言，只需要看资质水平就知道应聘者是否符合自己的人员需求、或者需要为某员工投入多大的培训经费（有的幼儿园通过聘任大量教师而节省培训成本）；对于培训机构而言，只需满足政府对本行业培训提供者的有关要求，便可成为注册培训机构，而不必一定要是高等教育机构；对于早期教育整个行业而言，独立的资质体系有助于师资数量的快速增加，和对师资水平的准确统计。
▲ 幼儿园招聘直接提出资质要求，应聘者对薪资的预期也很明确。（图片源自网络）
另外，需要单独提出的是，这种体制使得投入了时间、精力、财力获得了学前教育本科、硕士学历的毕业生，在入职后能够得到与自己学识相对等的尊重。在英国幼儿园，“qualified teacher”非常受尊重，他们是班级实践的带头人。另外，教师的薪资水平有政府指导文件，幼儿园无论属于私立、公立还是志愿性质，都必须为她们提供相应的工资待遇。
当然，工作经验对实践能力也很重要，我们的本科、硕士毕业生从保育员做起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没有工作经验”。那么英国新入职的“教师”与从业五年的L3“从业者”，在工作能力上孰优孰劣？我没有研究数据无法评论，这确实是值得深入挖掘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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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设计之政府部门的责任与分工
所谓顶层设计，必须由政府牵头完成。
以上两件大事：明晰的实践框架及其配套管理制度，和清晰的从业者资质体系，都离不开政府这个“管理者”与“掌舵者”。这个话题展开便是我的博士论文，在这里我介绍英国两个政府部门——教育标准局和地方政府的一部分做法。
教育标准局全称“教育、儿童服务与技能标准局”（the Office forStandards in Education, Children’s Services and Skills，Ofsted），隶属中央政府，负责制定英格兰所有教育机构（包括儿童照料者这种“个体户”）的实践标准，并监督、评价其落实情况。《EYFS法定框架》、早期保育教育注册管理制度、督导制度都出自Ofsted。因此，英国幼儿园在保育教育上必须也只须接受教育标准局督学的检查。并且，由于所有文件都公开透明、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幼儿园对Ofsted的要求是清楚的，没有猜测和迎合领导个人对教育的喜好的困扰，和由此带来的对资源的浪费。
▲ 教育标准局的口号是，raising standards, improving lives. （图片源自网络）
如果说Ofsted的角色是监督评价的话，地方政府的角色便是支持。地方政府有专门早期教育部门，为辖区范围内的幼儿园（以及儿童照料者）提供财政、培训和咨询支持。各类性质的机构都可以从地方政府那里获得资金，资金名目与金额有差异也有共同之处。幼儿园筹办者还能获得一部分启动资金支持。培训包括儿科急救培训、领导力与管理者培训、教师培训等；咨询包括“早期教育指导员”入园指导、园所管理标准文件（如课程计划、两岁评价指导等）、注册咨询、市场信息与建议等。当然，近些年由于经济紧缩，地方政府的各方面支持都在削减，这是后话。
▲ 某地方政府的网站截图，childcare and parenting是一项专门的工作内容，里面有非常丰富的内容。（网络截图）
我们国家并非一定要学习英国的这种制度，但绝对应该借鉴的是让专业人士来管理本行业事务，并拥有实权。例如，Ofsted雇佣大量早期教育专家进行研究、制定政策，其颁布的《EYFS框架》所有幼儿园必须遵守。如果Ofsted不能拍板并统一管理实践标准、注册体制和督查制度，英国早期教育整个行业的质量稳定性定会大大下降。
4
我问了许多中英两国的幼教人，
你为什么选择幼教？
中国的老师常说因为“喜欢”，
而英国的老师常说因为“成就感”。
喜欢是天性的、自发的，
而成就感则需外界环境的大量支持。
让喜欢的人无法获得成就感，
可能一个行业最大的悲哀了吧。
我的朋友继续奔波在清晨和傍晚的地铁中，其他各行各业的人们也一样。生活仍在不动声色的继续。好像不必大动干戈地进行体制改革，我们的幼儿园仍然充满欢声笑语。
但，只要无数幼教人还要为不该装满对家长开放的摄像头而竭力争取，只要无数公众号还在呐喊“幼儿园老师是有专业性的”，只要无数学前教育本科、硕士毕业生对进幼儿园工作充满担忧和迟疑，只要无数孩子在详细到分钟的时间表和拥挤的教室里过着慌张而嘈杂的童年，我们就不该忘记事实的触目惊心。
英国政府其实从1997年才开始真正重视早期教育，而第一版《EYFS框架》到2008年才正式问世。可怕的不是羊跑了，而是怎样都没有补牢的决心。
希望我们早日建立一个经得推敲的学前教育体制
让教师能够展现专业性、获得成就感
让家长能够让孩子进入符合自己期待的幼儿园
让孩子们无论在哪里
都能安全、快乐地学习与发展
（*注：本文作者陈欢，文章授权转自“聊聊幼教”，著作权归原作者。）
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读懂儿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