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____ 导语 __________
不是真心热爱儿童、热爱儿童作品,不以儿童为老师的人,创作不出好的儿童作品
原本被寄予厚望的追光电影《小门神》元旦终于上映了,但是票房着实让人失望。 为什么《小门神》火不起来?问题出在哪里?
在知乎上看到这篇评论《小门神》的文章,很有感触,很想转载过来和大家分享,对老师是有启发的。
同理可得,不是真心热爱儿童、了解儿童,不以儿童为老师的人,无法成为优秀的幼儿教师。
转自——知乎 马小褂
——《不存在儿童的儿童作品》——
你应该会觉得我这个说法有些奇怪——主角雨儿不就是儿童吗?
不,这部动画片剧本中最大的败笔,是它根本没有真正的儿童。
我们先倒退到被很多人诟病的剧本逻辑问题,稍后再来解释为什么说《小门神》中实际上并没有儿童。
我们眼中的儿童,说话经常颠三倒四,思维经常跳跃,行事的荒诞也往往让人忍俊不禁。于是,有人认为儿童作品,如儿童文学和以儿童为受众的动画片,就不需要逻辑了,其实这是以成人的视角在判断儿童的思维方式。
成人的逻辑是基于科学的,理性、抽象、概念的思维方式,而儿童的逻辑近似于原始人的思维,即“原逻辑”(prelogique)。他们可以对几种认识中的矛盾视而不见,因此在我们眼中显得荒谬。他们能够对想象世界的内部自由地进行各种转换,在想象世界和现实之间自由出入、互相渗透,充满了强烈的感性色彩和浪漫主义观,是一种诗性的逻辑。儿童这种天生的能力是每一个儿童作品创作者最为艳羡的。
以最近刚刚重温的 1957 年经典苏联动画电影《冰雪女王》为例,下面摘录的是安徒生原著译文:
这时天还很早。她把还在睡觉的老祖母吻了一下,于是便穿上她的那双红鞋,单独走出城外,到河边去。
“你真的把我亲爱的玩伴带走了吗?如果你把他还给我,我就把这双红鞋送给你!”
她似乎觉得波浪在对她奇怪地点着头。于是她脱下她最心爱的东西——红鞋。她把这双鞋抛到河里去。可是它们落得离岸很近,浪花又把它们打回岸上,送还给她。 这条河似乎不愿意接受她这件心爱的东西,因为它没有把她亲爱的加伊夺走。不过她以为她把这双鞋抛得不够远。因此就钻进停在芦苇中的一只船里去。她走到船的另一端,把这双鞋扔出去。但是这船没有系牢,她一动就把船弄得从岸边漂走了。她一发现这情形,就想赶快离开船,但是在她还没有到达另一端以前,船已经离开岸有一亚伦远了。它漂得比以前更快。
《冰雪女王》在安徒生童话中不算是我有多喜欢的一个,但苏联改编的动画电影《冰雪女王》是诸多改编中最好的一部,值得一提:在这段 Gerda 向河流询问 Kai 去向的段落里,苏联人改变了第二次扔鞋的结果——鞋子在漩涡中缓缓下沉,于是 Gerda 高兴得向河水致谢,安心地坐在绳子脱落而离岸的船上去寻找 Kai。
改编好在哪?安徒生的原文实际上明确了小船离岸的唯一真实原因(绳子没有系牢),站在全能视角上的读者看到的是女孩在白费力气;而苏联人的改编为成人观众和儿童观众都留下了解释的通道——成人看到的是鞋子被涡流卷入下沉的自然现象,船离岸只是碰巧而已;而儿童看到的是礼物(红鞋)终于被河流善意的接受了,那么河水自然将载着她去寻找伙伴,船离岸是必然发生的。两种观众都能够以自己的逻辑去诠释该现象,而且影片表现得比原文更为浪漫,苏联动画人对于儿童思维的把握可见一斑。
举此例是想说明,我们应该看到,儿童观众,和该故事的主角 Kai 一样,有着自我中心化的倾向,主客体不分,眼中的万事万物被他们注入了自己的主观意愿和情感,因此存在泛灵心理。他们能将表现类似而本质完全不同的事物联系起来,波浪把鞋子推回岸边被儿童联系到自己观察到的“人拒绝礼物”的行为,而鞋子沉入涡流则是“接受”,因此河流便有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你应该明白,儿童并不能像成人一样了解抽象概念背后的实质和客观规律,而是通过想象敏锐地察觉到某一特质,并且往往与生活中自己的观察混淆起来。《小门神》这部片子最大的毛病,是它根本就不尊重儿童的思维方式,也缺乏儿童独特的审美情趣。
《小门神》的故事背景,是围绕着不再被人们信奉、面临下岗危机的神仙们展开的。有人认为这一设定是故事的亮点,其实不然:失去信奉的中国古代神仙该如何面对这个现代化的社会,这一部分确实是亮点,但,危机具体的表现方式为“下岗”,却是极大的败笔。
“下岗”是什么?莫说儿童,就连带着儿童进电影院的这一代年轻家长们大多对这个概念也没有多大的实感,它是属于我们父辈那一代人的沉重回忆。它是建立在成人世俗经验上的,离儿童的思维相差甚远。90 年代下岗潮时我还在读小学,对于父母的下岗根本没有一点概念,只是敏锐的能感受到家庭氛围的变化,但原因在哪,根本就不明白。当下的动画片观众们,连年轻家长们都不一定能理解这个概念背后的社会意义,还指望儿童能理解?
回想一下经典迪斯尼动画电影的核心冲突,它们被引出的方式都是非常具体的。《小飞象》讨论的是自我认识和个体差异,但它引出这一核心冲突的方式是小飞象那对大耳朵的与众不同和因此造成的麻烦,简单明了;《彼得潘》讨论的是成长这一抽象概念,但引出的方式则是温蒂和弟弟们的胡闹被父母所制止,玩耍的权力被剥夺了,这也是儿童能够感同身受的危机。
而《小门神》,一直在渲染“下岗”这个抽象概念,而并没有实际体现出“下岗”的严重性——神仙们又没有失去什么具体的东西(比如法术),没有人类也明明活得好好的,无所事事是惩罚吗?对儿童时期的我来说,让我什么都不用干,我只会特别开心。虽然观众能看到神仙们的愁眉苦脸,但就和我对当年父母下岗的感受一样,不明白这事儿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小门神》也不是完全没有尝试把“下岗”具象化。土地公被夺走了衣服是唯一能让儿童能理解到“下岗”危机的地方——哦,下岗原来就是神仙要没有衣服穿了。不过我严重怀疑剧作者这里只是想写个 gag 而已,没想到歪打正着罢了。但只是没了衣服,所产生的戏剧张力还是很有限,根本达不到剧作者希望观众能感受到的危机感。
所以,《小门神》制造冲突的方式都是成人的、世俗的、功利的。你看看花仙和郁垒的关系,花仙作为郁垒的前女友,和郁垒冲突根源竟然在于花仙对郁垒缺乏事业上进心的不满。你再看看反派胡老板(年作为反派和本片的故事完全是脱节的,还不如胡老板这个反派),虽然行为滑稽、幼稚,但他的作恶动机却是极市侩的,扩张快餐店、迎娶美人——拜托了,你们创作者还能不能有点儿童趣?对比一下同样是滑稽类型的反派,《彼得潘》中胡克船长痛恨彼得潘的动机仅仅在于被彼得潘戏弄、被鳄鱼咬了屁股,于是胡克船长和彼得潘的冲突演变成了一场简简单单的孩子气的战斗,这才是更有童趣的反派动机。至于郁垒一定要解开年封印的动机,抱歉,我分析不了,也根本无法理解了。
很多人认为雨儿和雨儿妈妈轻率的跟陌生人(神荼)去酒吧缺乏逻辑,其实正好相反,儿童反而不一定能意识到“去酒吧”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然而问题在于,雨儿一进酒吧就手法老道的给两人倒上长岛冰茶,于是雨儿的逻辑和行为就完全错位了。
雨儿这个角色很奇怪,虽然角色定位是本片的小主人公,但实际她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儿童,而是成人眼中被教化的“小大人”。回想全片,雨儿大多数时候展现的是一个乖巧、温顺的小女孩,不仅要帮妈妈在馄饨店端馄饨、打扫卫生,连交水电费也是雨儿去办。这样的“儿童”形象是很多成年人眼中的理想型,但它是功利的,它不承认儿童是独立的存在,而把儿童仅仅当作是成为成人的一个阶段。雨儿的生活完全被妈妈所安排好,影片中根本没有留机会给她展现出游戏天性——非功利的游戏,才是儿童生活中的主要活动。
甚至,当小女孩被小镇上的同龄人排挤,对妈妈说出“我不喜欢这里,我想搬回城市”的时候,妈妈也只是以“这里是奶奶留下来的,我们一定不能离开”的理由拒绝了,可这又能算什么理由呢。这里雨儿妈妈的话展现了这一角色作为家长,完全忽略了小女孩作为儿童的情感需求,也没有和儿童展开同等的对话。雨儿妈妈的心态不仅只代表她这个角色,甚至可以说剧作者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也代表了剧作者潜在的意识——因为从头到尾,剧本中就没有留机会给雨儿去展现她作为儿童的游戏天性。
当雨儿跑出家,之后遇到门神郁垒时,我原本以为从此刻开始雨儿会开始流露出自己的儿童天性,踏上冒险(游戏)的旅途。然而,雨儿马上又回归到自己的馄饨店生活,还莫名的展现出对于一个成年男性的情愫,实在是让人有些反胃。
所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故事。《小门神》的主要受众明显是儿童,但它的逻辑,它制造冲突的方式,角色行动的动机,都是成人化的;但你若真把它当作成年人会享受的影片,它的逻辑又并不能缜密到让成人能够接受,角色的行为又无时不刻表现出幼稚化(我完全不觉得这是儿童化)的倾向。甚至,剧本宁愿给成年观众插入两场莫名其妙的舞蹈,新华里业务员和万圣节 cosplay,也不愿意多花一分精力去描写儿童那“无用”的游戏美学。
《小门神》的剧本是在以轻慢的态度对待儿童,它不是以儿童为本位的。虽然看得出来,《小门神》不满足于只做好一个儿童动画片,想做到老少咸宜。可问题是,就《小门神》剧本表现出来的素质,它完全是由不了解儿童,不尊重儿童作品的美学特征,也根本缺乏童真、童趣的人的写出来的,根本吸引不了儿童。能否把你们大开头脑风暴玩成人梗的那一点时间,拿来好好研究儿童的心理?
不是真心热爱儿童、热爱儿童作品,不以儿童为老师的人,创作不出好的儿童作品。
不是真心热爱儿童、热爱儿童作品,不以儿童为老师的人,创作不出好的儿童作品。
不是真心热爱儿童、热爱儿童作品,不以儿童为老师的人,创作不出好的儿童作品。
很重要,我要说三遍。
原文转载自知乎-马小褂,有部分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