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再――见!”冬日的夕阳暖洋洋地洒向大地,操场上几颗橡树在微风中耀眼地荡漾着,孩子们用稚嫩的声音与老师告别。
1月17日,破旧的校门前,刘发浪目送孩子们踏上回家的小路,他有点疲惫地回到教室,开始打扫卫生。
芸田水村民小组,位于南雄市黄坑镇许村。这里曾经有所小学,以芸田水命名,如今只剩下一个学前班,而刘发浪是唯一的老师。
五六里路之外,有个许村康晖社小学。自从芸田水小学在前年被撤并后,村里要上小学的孩子就全都去了那。“年龄小的孩子想上学,路太远,农村家里也不方便天天来回接送。所以并校后很多村民提出申请,看能不能在本村办个学前班。不过,上面一直没有批。后来我们村长(注:指芸田水村民小组长)就支持说,索性自己办。他们于是找到了我。”刘发浪说。
去年9月,学前班重开后第一次招生。不过送来的孩子只有8个,最小的四岁。弃用多年的小学,校园内杂草丛生,教室窗户上的玻璃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刘发浪自己出钱装上玻璃,修好宣传栏,贴上标语。花了两天时间,才基本恢复了原貌。
“虽然还是代课,但能继续教书,我就很满足了。”他苦笑中有些宽慰。38岁的刘发浪,已有18年教龄了。
2005年底,南雄市清退代课教师。一直教学前班的他,在清退之列。2006年3月开学后,一到上课时间他总忍不住骑单车到康晖社小学,“经常到了大门口才想起来,我已经不是老师了。那段时间最痛苦!”
执教考核评定优秀
如今回想起来,刘发浪觉得,如果不是1987年办农民夜校,也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跟教师这个职业发生关系。
1988年,黄坑镇开始在各小学设立学前班。因为之前有在夜校任教的经历,他顺利通过了村里的考核推荐,成为芸田水小学的第一任学前班老师。当时流行一句话,“人民教育人民办”,所以刘发浪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源自村里自筹的资金。他把钱紧紧捏在手上,数了数,总共60元。
“当时全镇的学前班差不多有20个老师,我是唯一的男老师。不过都归妇联管,所以有时候我还很难为情。”难为情倒是很快过去,由他任教的学前班每年参加文艺汇演等,总能名列前茅,而对他的考核评定也是优秀,“村、镇还有教办的领导都说,真看不出来,男老师教起学前班,居然一点不比女老师差。”只要一想起过去,他偶尔还是会忍不住自得一下。
县教育局幼教部已卸任的某领导说过的一句话最让刘发浪振奋:“男教师参与幼儿教育有利于孩子人格完整的形成。”2006年9月,当芸田水小学的学前班再一次开办,刘发浪用毛笔工工整整地把这句话抄在一张白纸上,然后贴在办公桌的右上方。
在芸田水小学,他一呆就是12年。1995年,刘发浪取得了中师文凭。但不知为什么,转正对他而言,始终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屡考不中后,原教办主任陈某的一番话,让他稍稍有些安慰,“只要能做满20年,以后就给发退休金”。
“到1998年,转正的门彻底对我们关上了。我就想,反正已经到这份上了,那就安心教吧。”同样是1998年,他的工资逐渐涨到每个月280元。“其他福利,我们代课教师完全沾不上边。”甚至有一年,他连续5个月没领到一分钱。
2000年,刘发浪被调到了离家几十里外的水西小学。因为路途遥远,骑自行车要一个多小时,所以只能住校。“在学校要交伙食费,后来为了照顾家里买了辆几百块钱的摩托车,来回跑。每个月扣掉加油费,只剩下差不多十来块钱。”还好妻子在家种了三四亩地,“要不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之后他被调回芸田水小学。这一次他除了教学前班,还教一年级,不过待遇依旧:每月280元。
陈金妹说,刘发浪腰椎间盘突出、慢性咽炎、鼻炎,都是做老师落下的职业病。“没有医保,他只能自己硬抗。咱没法跟人家比!”在她眼中,丈夫的待遇跟同校的公办老师自然相去甚远,即使与镇里那些幼儿园老师也没得比,“他们都有500多的固定工资,再加上这补贴那补贴,少说也都有七八百了。”
从教18年遭清退
2005年底,镇中心校来了通知:南雄市将清退代课教师。“也就是说让我们立马滚蛋,不过他们又说,想继续教也可以,不过要补足过去7年的社保款,差不多一万多元吧,而且以后每个月还要交175元。只有这样,以后才有退休金拿。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哪来的那么多钱?”原来镇一级教育主管部门叫教办,而今直接掌握全镇教育命脉的是中心校。
刘发浪说,当时很多老师都听蒙了。原先在安簪希望小学任教的刘娟,当年过完春节就去始兴一家玩具厂打工了,在电话里,她告诉大家:“不加班,每月有500多块;加班的话,就有七八百。反正我是横竖不回去了。”
2006年4月,刘发浪和其他十余位民办老师把情况反映到了南雄市劳动局。但被告知,他们属于双重管理,劳动部门不好处理。所谓“双重管理”,那就是像刘发浪这样的代课教师,先是归妇联管,后来又划入教育局。从劳动局的角度,这属于教育系统内部的事,必须由教育局先作出处理。“实在不行,就申请劳动仲裁吧。”
于是他又回到镇里。镇里补充通知说,将按照教龄每年补一个月工资,“一年补200元,像我这样的,总共能补3600元。”在南雄市劳动局,有工作人员告诉他们,目前执行的最低工资标准为352元/月。“即使按照我们平时的工资,每个月280,那也不只这点钱嘛。”
镇里分管教育的党委委员钟伦红说,这个补偿标准是参照2001年乡镇改革的方案制定的。“不管工龄长短,都是同一标准。再说,他们一般都没有与学校签定合同,虽然也算工龄,但说穿了,还是临时工性质。”
闹了几个月,原来的学校是回不去了,钱也一直拖着没给,“我就想着,认了吧。”
即使认了,此后的补偿款也没有顺利到手。陈金妹说:“没办法,跑了四五趟,校长总是说没钱。”
最后一次要钱,依旧是在刘“下岗”前工作过的康晖社小学。那天是中午刚放学,陈金妹一进校,正好碰到校长拿着饭盒准备回家。陈抢下饭盒一摔,又把校长的摩托车钥匙一拔:“这次你说给不给吧?”僵持了几分钟,给了。
“我就是想教书”
虽然拿到了钱,但刘发浪没有轻松起来。
“我当时想,只要能让我教下去。退休金我都可以不要,拿现在的工资就行。我就是想教书。”他曾这么期望着。
整整三个月,他独自呆在家里。不随便出去,更不用说到地里给妻子帮忙。
“他脸皮薄,怕被人说。说教了半辈子书,怎么又回来种地了。”陈金妹深知丈夫的心事。
2006年8月,尽管只有8个孩子,但在村长的张罗下,废弃了两年多的芸田水小学终于又有了读书声。“钱跟外面收的一样,每人每学期280元。但到现在为止,还有三个人没交钱。”1月17日,就要放寒假了,刘发浪有点发愁。没交钱的是姐弟俩。刘发浪说自己轻易不再孩子面前提钱的事,“小小年纪,别伤了人家自尊心。”
芸田水小学又办学前班的事,很快传给了中心校和教育局。村民小组长陈占安说:“我们认可他、委托他不就得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怕被教育部门认定为非法办学,刘发浪心里还是略有不安。
■编后
刘发浪是一个样本。他的身后是一个没有任何“名分”,却在特定历史阶段为农村教育发挥了积极作用的群体。据了解,广东尚有5万名农村代课教师将于2007年底前全部被辞退,而全国则有44.8万名中小学代课教师不得不接受与刘发浪同样的境遇。
代课教师是教育资源投入不足状况下的一种不得已选择。他们虽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师范教育,教学水平普遍不高,但不可否认,正是他们无私的奉献支撑起农村基础教育的大厦,圆了无数农村孩子的大学梦想。
代课教师无奈集体隐退,但我们对代课教师出路和农村教育未来的追问不能隐退。下岗教师如何妥善安置?他们默默的付出应得到怎样的合理补偿?那些等待知识哺育的偏远农村的孩子由谁来给予“食粮”……
刘发浪们等待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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