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轩绘本奖作者访谈】贾玉倩：童诗是我创作绘本的“通关密码”

在首届小康轩绘本奖的创作者队伍里，有众多优秀的图画书创作者们。他们的笔下，描绘了一篇篇有趣动人的绘本故事，塑造了一个个可爱生动的角色形象。今天，我们来为大家介绍首届小康轩绘本奖中儿歌童诗创作组优等奖的获得者——贾玉倩老师。她不仅是一位创作风格非常有辨识度的绘本创作者，也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童诗创作者。

首届小康轩绘本奖儿歌童诗创作组优等奖获得者

贾玉倩

获奖作品：《花草呢喃》童诗50首

贾玉倩，笔名秋茜。江苏沛县人，南京艺术学院艺术设计硕士毕业。绘本作者，童诗作者。与女儿合作的绘本《抓流星》获第七届信谊图画书奖评审推荐奖、2018年小金狮奖原创图画书排行榜Top9，《光脚族》获第二届小凉帽国际绘本奖主题组最佳作品奖，《大王万岁》《屋里的月亮》入围首届东方娃娃原创绘本奖，《一万个抱抱》获第八届Hiii Illustration国际插画大赛优秀作品奖，《双生小王子》获CIB8第八届全国插画双年展入围奖。已出版《抓流星》《我和女儿的美术课》《艺术这样训练——超级胶带画》《一万个抱抱》等书籍。

▲贾玉倩创作的绘本

在贾玉倩老师投稿给小康轩绘本奖的《花草呢喃》50首童诗中，我们窥见了另一个充满童真的世界。她的诗里，处处可以看到与自然的联结：满怀着心事的美人蕉，有着很多故事的木耳，热情好客的蚂蚱，爱写诗的柳树，迫不及待想要长大的蜗牛，拥有着无患子果实星球的蚂蚁……万物有灵，这是得内心多么充盈的人，才能写出如此细腻的童诗啊。

贾玉倩老师微信朋友圈的日常，是用照片定格各种微小而沉默的自然风景，再配上精致动人的诗句。她眼里的花草植物有思想，她笔下的动物昆虫会说话，跟随她的作品，我们仿佛也一同进入了那个神奇瑰丽的自然世界。与老师聊天的时候，愈发能感受到她对自然的热爱，身边的一草一木都能够成为她的创作素材，丰富的感受力加上一颗饱满的童心，成就了她源源不断的灵感宝库。

接下来，让我们跟随贾玉倩老师一起，走进美妙的童诗世界。

橙子：更为读者们所熟知的是您创作的绘本，是怎样的一个契机让您开始尝试去写童诗呢？

贾玉倩：追溯起来，才发现我与诗的渊源其实挺久远了。初中时读《红楼梦》，我只读里面的诗，全书读完只知道《红楼梦》是一本很美的诗集。高二时有位诗人来学校开课，全校没有几个人报名，当时我报名了。那位老师教古体诗和词，我学了点皮毛，但那以后我发现我编顺口溜特别溜，押韵一点也不难。后来我考到南艺设计系，忙着学设计、学摄影，生了娃又学养娃，学儿童绘画和儿童心理，就是再没想起来要学写诗，直到20年后我攻克绘本创作瓶颈时再次遇见诗，这一次，是童诗。

2017年我和女儿一起创作的绘本《抓流星》获第七届信谊图画书奖评审推荐奖，这个激励让我想要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绘本上。当我真正去创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做绘本比登天还难！既不是绘画专业也不是文学专业的我，一心想要移走面前的两座大山。到处找突破的过程中，我读到了金子美玲的童诗《露珠》：

读第一遍我就被震慑住了，接连品了好多遍，简直美到窒息！简单的几行字竟然能把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写的如此动人心魄！尤其是“谁都不要告诉好吗？”这样的开头，对孩子式的担心害怕这种情绪的切入之准确，语言之简练，让我突然就对童诗开了窍。从那以后，就每天写诗读诗。

橙子：发现您创作童诗内容很多都与自然相关，是因为您特别的关注和热爱自然吗？

贾玉倩：我热爱自然，热爱土地。我小时候，农村还没有玻璃和钉子这些垃圾，泥巴路上是可以撒脚丫跑的、新翻耕的土地里可以打滚、傍晚整个村子会被袅袅炊烟围绕。后来沼泽和荒地全被开发，黄鼠狼、刺猬、翠鸟、蛇都不见了，柴火不给烧了，燕子不再来家里做窝，孩子不能不穿鞋，不能去滚泥。后来我就特别怀念“纯天然”的那段童年，一有空就想逃离钢筋水泥，大自然让我安心。

我的笔名秋茜，其实是我爸爸给我起的乳名。出生在深秋时节，茜草这种可以入药的野草就成为了我的名字。我不是树也不是花，而是“一株长在荒野的小草”，这个意境我很喜欢。

▲身处自然中的贾玉倩

橙子：您本次获奖的童诗，包括朋友圈的日常童诗分享，都是采用“诗配图”的形式，您在创作的时候，是先有的“图”再有的“诗”吗？

贾玉倩：我写诗是“看图说话”，出去溜达看到什么就随手拍，然后把打动我的点用诗歌的语言组织出来。比如《蚂蚁小王子》：

我家附近有无患子树，秋季经常有果实掉在地上。有一次，我发现一只蚂蚁在上面爬，我就想：这么大的果子，你能搬得动吗？你在这么大颗的果子上来来回回不肯走，是在想什么呢？我蹲在地上一直看它，想到小王子的星球也很小，小王子是照顾他的星球而不是占有，也许这一只停留在果子上不肯走的蚂蚁，是把无患子当成了像小王子那样的星球呢？如果我们把最想做的事看做一个小小的星球，于我而言，童诗就是我的“黄色星球”，对这颗星球我只陪伴、奉献，绝不索取，我不就是这颗星球的“小王子”吗？

我是先拍下这张照片再想了后面的内容，“我”以“蚂蚁”的口吻来说话，整首诗里没有出现“无患子”的字眼，你必须看着图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一点，可能和其他作者很不同。

▲贾玉倩眼中的世界

橙子：给孩子们创作的作品，不管是童诗还是绘本，都要契合他们的年龄特点，能引起孩子们的阅读兴趣，您是如何创作出这么富有童心的作品的呢？除了亲近自然，还有什么其他“秘诀”吗？

贾玉倩：其实我不知道孩子们是否喜欢我的诗，曾经给孩子读过几首，他们表示“一般”、“还行”、“不知道”。我写诗的初衷是为了练习写绘本文字，为了将来能写长，先练习写点短句。对于在诗里体现童心这一点，倒是有意为之。金子美玲的《露珠》能击中我就是因为它让我感受到了童心的可贵，我才开始学习写诗。

接近自然只是写童诗的一个要素我觉得，一直亲近自然的人，比如农民，不一定能写出童诗。还是得有颗童心才行。保持童心，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我的身体里一半是大人，一半是个孩子。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我也常觉得自己很孩子气。对待一个事物，我能站在孩子的角度，从孩子的眼光去看、去感受、去描述。比如《很疼》：

当我看到一滴雨下来打掉一片花瓣，我的感觉就是疼。想一下，如果孩子被打手心，哪怕不重，孩子也会撒娇地说“很疼的！”“好疼哦！”如果有人打了洋娃娃，孩子会抱着洋娃娃安抚：“你很疼吧？”可能是孩子的天性使然，我觉得对于身体感受上的同理心，孩子比大人要真切的多。我的思绪由此蔓延，如果打的是小鸟、花瓣和泥土，那它们一定都很疼。最后一句转折，根据孩子的切身经验，打人的人自己也会很疼，所以，“雨滴自己也很疼吧”。三句并列把孩子对于疼痛感这种感受的对象和力度说到位，最后转折换位思考，展现一个孩子与自然万物同生同感的情感连接。

我的这首诗还不够好，我表达的儿童情感只是有一说一。贾尼.罗大里有一首《雪人》在表达儿童的情感方面特别入骨，可以说是“说一表十”。

这首诗是写雪人的，几句之后却话锋一转，“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不饿”。几十上百年前的人对于饥饿的感受是刻骨铭心的，哪怕是谈一件本应浪漫有趣的事——堆雪人，也能联想到“冻疮”和“饥饿”，可见这种苦难对于表述者来说是多么沉重的压力。后面还有更精彩的：“雪是白的，饥饿是黑的，儿歌就唱到这儿吧。”为什么“儿歌就唱到这儿吧”？因为痛苦的回忆调动了强烈的情绪，苦难和委屈堆积，眼泪也许已经在打转了，继续讲下去会是哽咽。在谈论欢乐的事情时突然涌现了不合时宜的情感，叙述者仓促地给话题作了结。但恰是这种欲盖弥彰能调动读者的想象力，越是只看到冰山一角，越是让人难以抑制对全部情感能量的想象，这是真正的高手。

橙子：您的诗充满童真的同时，又准确、精炼、出人意料，给人感觉信手拈来，这些都是如何做到的？是通过长时间的练习和打磨吗？

贾玉倩：老师过奖了，我的诗没有那么好。童真和想象力是有的，准确精炼还不够，出人意料的不多。但是“信手拈来”的诗倒是有很多，越烂的诗越是信手拈来，因为太过于大白话而松散有余、凝聚不足，这点正是我的诗需要改进的地方。诗作整体水平达到像您说的这样水准，是我今后努力的方向。

我从2018年开始写诗，时间很短，却写了800首，光顾着写了，几乎从不改诗，所以没有打磨。练习一直都是，现在写的这些全部都是练习，写诗的路还很长，我才刚刚入门。

“诗”本身是比较个人化的表达，每个人的喜好、风格、情感、语言习惯都不同，写出来不同，好诗的标准也不同，这次获奖可能是因为恰好碰上了喜欢我这一类诗的评委。这几年我经常投绘本赛，总结出来一条经验就是，入围靠实力，获奖靠运气。诗的评选可能更是这样。

橙子：您觉得童诗创作最重要的是什么？

贾玉倩：就我来说，是一种独享时光的状态。必须是独享，有人和我说话不行，心里装着事也不行。一个人慢慢走、慢慢拍、慢慢想，才有灵感涌来。有时候忽然就来，有时候绞尽脑汁也没有。（很惭愧，我写这篇采访稿，大谈自己创作经验的时候，已经好多天没有灵感了。）

还有一点，可能对童诗写作比较有帮助的是要懂儿童的心理。幸运的成人能够童心永驻，如果不幸呢，可以通过观察和学习，尽量让自己了解儿童。虽然我写诗只有4年，但其实在儿童相关领域已经有10年了。我开办儿童美术培训机构，每天和孩子打交道，这些年一直在学习教育、儿童绘画与儿童心理，也顺带了解儿童文学、哲学和美学。加上早年学的那些无用的杂七杂八，对于创作，我想这些可能是在潜意识里默默地起作用的。

橙子：您总说，童诗是您创作绘本故事的“通关密码”，能和我们具体聊聊吗？

贾玉倩：我写诗的初衷是为了写绘本。绘本的文字是很简洁的，不仅仅是字数少，主要是精炼。诗也是一样。所以当我遇见童诗的时候，我就想：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着力的点了，先练习写几句，如果能写长了，不就可以写绘本了么。

首先从内容上讲，写诗的思考过程，让我对儿童行为与心理关联的了解更加深刻，也把自己的童年记忆挖掘的更深，许多已经遗忘的童年趣事一件件浮现。一些零散的感受，比如：看见小区花园里被孩子们踩出来的泥巴路，我就想起小时候的光脚奔跑、爬树扯破衣服、开学前一天的忐忑、撸蚂蚁、对糖果的期待、晚上兴奋不睡觉、和小伙伴的悄悄话、刮大风的感觉、对星星月亮的想象等，我先用诗配图的形式记录下来，积累多了之后，可以从一个点发展出一篇绘本文字，也可以把多个点串成一个故事。

还有从语言的锤炼上，写诗能很有效地锻炼言简意赅的语言习惯，在写绘本的时候就能自觉地摒弃不必要的叙述，使得文字更少，传递信息更到位，甚至有些地方，还能带上点文字的特别句式和技巧，使得文本更有趣味，也更有阅读美感。

橙子：您觉得孩子为什么需要读童诗呢？你认为什么样的童诗才是会被孩子们所喜欢和真正需要的？

贾玉倩：童诗是文学里最为精炼、语感最美、体量小却精巧玲珑的一种体裁。它是文学中的顶级艺术品。一个孩子童年的时光就那么点，接触的东西却非常的多且杂，良莠不齐。而且，孩子对初次接触的东西印象最深、影响最大。在浩瀚如海的优秀文学作品中，童诗的短小篇幅和直抵童心的本质，在塑造儿童品味、打下一生文学素养的培养上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孩子喜欢的东西要么有趣，要么能读懂他们的心声，也就是被看见、被听见、被理解。有趣很重要，它是吸引儿童进入和加深阅读的重要推手。希尔福斯坦的诗吸引儿童的原因就在于此。读懂儿童的心声更重要，一个被看见、被理解的孩子能够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幸福感和自信，从而更多地激发出人性的真、善、美。

橙子：如果要送给读到您的诗的大读者、小读者们一句话，您会说什么？

贾玉倩：认认真真做自己。

橙子：童诗也好，绘本也好，您接下来的创作计划有哪些呢？

贾玉倩：我手上有几个正在做的稿子先完成，后面没有具体计划。大概就是后半生都会继续写诗，继续做绘本。至于未来能出点什么，我对自己也很好奇。就像6年前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做绘本，4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写诗。未来不可预料，所以才值得期待，我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认真学习、认真想事情。

 ▲贾玉倩正在创作中的一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