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敏感：幼儿园教师专业发展的核心能力

1.伦理敏感的学理分析

1983年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相关研究团队提出了有关道德行为的模型理论。该理论认为,道德行为包含道德敏感、道德判断、道德动机和道德品性等四种心理成分。道德敏感是指个体对情境的领悟和解释能力，包括对情境中道德内容的觉察、想象性推断事件的因果关系以及对情境关涉者可能带来的影响、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采用恰当的行动方案或把一些适用于该情境的道德规范及原则纳入其中。〔1〕道德敏感概念的提出，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各行各业的专业化发展研究又使得人们对道德敏感的研究逐渐带上了强烈的专业色彩，并体现出一定的领域特殊性。众所周知，专业行为通常以“伦理规范”为指南，所以在某一职业或专业领域谈及道德敏感问题时，人们又多使用“伦理敏感”一词。〔2〕

本文根据上述分析，将伦理敏感界定为专业人员对专业活动特定情境中所蕴含的伦理价值与潜在的伦理问题的领悟和解释能力。〔3〕其中，“领悟”涉及对“有没有”伦理问题的觉察与感悟，“解释”涉及对“是什么”“怎么样”伦理问题的说明。

伦理敏感是一个复杂的心理活动过程。从其基本心理成分来看，它包含认知和情感双重成分。就认知而言，主体需要对作用于感觉器官的信息有所体认并进行适当的加工。就情感而言，情境所引发的情绪影响其对伦理的领悟与解释，如主体的同情心、仁爱之心、责任心等都能启动其对伦理问题的敏感反应。从反应特征来看，它包含直觉反应和理性思考两种范式。伦理敏感存在一定的直觉性，某些情况下主体可依据自身长期的伦理经验积淀，无需经过深思熟虑即可作出决策，如同“无法解释，只知道那是应该的或不应该的”。而面对不太明显或不太寻常的伦理内容，主体则需经过理性的伦理审思作出智慧性的考量。从角色特征来看，它关乎“生活我”，即依赖于主体在日常道德经历中所形成的道德倾向，也关乎“职业我”，即以职业对个体的要求以及个体的职业理念、职业价值观为基础。

当然，伦理敏感不仅仅是一个心理学概念。诸多实证研究均证明伦理敏感是一种能力，比如 “解释情境关涉何人、应采取何种行动、可能会产生何种反应和后果的技能”或“认知、理解、评估情境的能力”等，都表明它作为一种外显化的能力彰显其专业水平。〔4，5〕而这也是本文的逻辑起点。

2.伦理敏感在保教现场

本文重点探讨幼儿园教师对保教活动中蕴含的伦理价值与潜在伦理问题的领悟与解释能力，即其伦理敏感性。就伦理内容而言，既需要以社会普遍认可与推崇的伦理准则为基础，如尊重、仁爱、宽容、关心、公正、责任等，又需要纳入保教活动特有的体现其专业性的伦理要求，如呵护、敬畏、自主、静待等。就伦理关涉对象而言，并不像商人与顾客或医生与病人那样的单一关系，保教活动会涉及教师与幼儿及幼儿家庭、同事及领导、社区和社会等多个群体的伦理互动。无论教师是否比他人有更高的道德水平，幼儿教育的特殊性都表明教师对保教活动中伦理问题的自觉较其他专业更困难。

一项具有重要意义的幼儿园道德生活调查结果显示：大部分教师和学校行政人员都没有认识到他们自己行为和全部实践的伦理意义。〔6〕保教活动中的伦理要求常被湮没在穿着道德外衣的不道德行为中。例如，在为“高效”教学而采取的手段背后，违背“静待花开”的教育智慧，破坏幼儿生长的规律与自由。伦理要求有时亦会湮没于教师一时情急的粗暴反应中。例如，对做出不安全行为的幼儿厉声制止与惩罚；责骂或羞辱犯“低级错误”的幼儿；更有甚者，无视伦理要求，发生明显的人道背离现象，如掴耳光、针扎、脚踹、揪耳朵等。

1.幼儿园教师作出的每一个教育决定都体现道德和伦理意味

这一是由幼儿教育本质与目的的伦理性决定的。教师是教育实践的主体,必须以实现教育的终极价值为己任。教育的终极价值，也即最高目的是帮助和促进人的精神的全面发展,促进心灵的丰盈和健全。它是终极善，是道德性的目的。〔7〕这就要求教育者所有的教育行为、过程都应是道德的，否则不成其为教育。教师必须做到对个体的全面尊重、对人的尊严的维护、对人的个性的关怀，以及对公正、宽容、慈爱、责任等美好品质的追寻与践行。如果幼儿园教师缺乏应有的伦理敏感，不仅“使幼儿为善”的教育目的难以达成，还可能使赤子之心受到破坏，甚至在教师负面榜样的影响下成为不道德行为的后继者。

二是由服务对象的特殊性决定的。首先，服务对象较为弱小。伦理的基本功能是从善护弱，幼教事业的服务对象幼小，且监督制约能力弱，从业者更需伦理自律。其次，服务对象有巨大的可塑性。科学和经验都证明幼儿期是个性形成的关键时期，是为人的一生发展打基础。幼儿园教师作为幼儿发展的重要他人，其作用和责任重大。为使幼儿朝着正向的方向生长，教师需给予正向的榜样示范。再次，幼儿教育的服务对象、人际关系具有多元化特点。幼儿及家长、同事与领导、社区和社会各界等都可能是幼儿园教师要打交道的群体。虽然大多数幼儿园教师认为她们应首先对幼儿负责，但往往很多时候家长要求优先考虑他们的意见，园所领导则可能要求教师优先维护园所的利益，教师也需要与同事建立和维持积极的关系。当来自多方面的要求相互冲突时，幼儿园教师就会陷入为难之境，在诸多选择中做出利弊权衡也需依赖伦理敏感。

三是由保教活动的不确定性决定的。在幼儿教育中，教师每天面对的是一个个鲜活且具有独特个性的生命，他们的兴趣、需要总在不断变化，因此，实际的保教活动往往不能按照教师的预期进行，保教现场充满了不确定性。幼儿园教师整日忙碌于一些琐碎的事件中，比如有小朋友哭闹着不肯来幼儿园了，集体教学中原本乖巧的小朋友今天总是跑来跑去了，有小朋友不肯吃饭、睡觉了，小朋友之间抢玩具了，等等。这些突发情况时时需要教师拿主意、作决定，且没有太多时间供教师思考、权衡。教师能否迅速作出好的决定以保证保教活动的流畅进行，取决于教师是否具备以道德或伦理践行者的身份迅速搜寻、组织、理解、解释情境信息的能力。幼儿园教师每一个教育决定都体现着道德和伦理的意味，并体现其专业水平。

2.伦理敏感与专业伦理、专业发展的关系

专业知识、专业技能、专业伦理是幼儿园教师专业能力体系的三大要素，专业知识和专业技能固不可少，专业伦理更不可或缺。用专业伦理推进专业水平提升已经成为教师专业化发展的必然趋势。〔8〕专业伦理是指基于幼儿教育的共同价值观而提出的处理保教工作中各种人际关系的行为规范，〔9〕它可为困顿于复杂伦理情境中不知所措的教师提供行为上的指导。通常来说，解决问题从发现问题开始，但发现情境中潜在的伦理意味很具挑战性。教师常先需要在模糊不清的情境中觉察是否蕴含伦理要素并领悟蕴含的是什么伦理要素，“有没有”“是什么”的问题先于“怎么办”的问题。如果专业伦理只是发挥规范效用，一味要求教师去“遵守”“服从”，而无视教师的需求，就容易引起教师的不满乃至使其对伦理产生冷漠、麻木感觉。因此，若要用专业伦理推动教师专业水平的提升，伦理敏感必须先行。因此，伦理敏感也是专业伦理的应有之义。

教师对自我超越的不断追求是幼儿园教师专业发展的内在动力，而专业发展的最终目的在于获得实践智慧。Kathryn Weaver等人的研究恰好证明了伦理敏感对个体实现自我超越、获得实践智慧的作用。〔10〕时刻对伦理保持敏感的幼儿园教师，必然会站在幼儿的立场上审视保教情境中的伦理问题，自觉反思保教行为可能会给幼儿带来的利弊得失。即便保教知识、经验或技能有所欠缺，他们也能更好地在与幼儿的互动中领悟孩子的思想、感情和需求。伦理敏感可使教师主动追寻和践行保教活动的伦理本真，在不断反思、体悟、追求中更好地实现自我超越和专业成长，获得实践智慧，从而迅速达到专家型教师的境界。

内在自律性的伦理敏感是幼儿园教师专业发展的内在规约与内生渴求，它超越外在他律性伦理规范对教师的约束，保障专业知识和专业技能得以发挥正向价值，是教师对自我发展权利的主张，是推动其专业发展的核心力量。

1.伦理反思

伦理反思是幼儿园教师伦理敏感生成与发展的内在机制。当下，教师对教育活动中的反思多集中于教学目标、教学内容、教学组织与实施以及教育后果，对伦理事件的反思往往被严重忽视。客观上，很多违背伦理的行为并不是教师刻意为之，而是出于习惯或想当然。通过反思，教师才能体察自身存在的道德问题。〔11〕反思可围绕以下几方面展开：（1）我是否考虑到了幼儿或其他服务对象的需求？（2）我是在何种价值观的驱使下，或出于何种考虑作出该决定的？该决定是否保护了幼儿的权益？（3）我所作出的决策与其他的（内心的、家庭的、同事的、社会的）要求是否冲突？（4）当我这样或不这样做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幼儿是否会受到影响或会受到怎样的影响？（5）是否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伦理反思应紧紧围绕保教行为对于幼儿的意义，以幼儿及幼儿的发展为中心。

2.案例分析

案例分析是指为教师呈现幼儿园真实发生或可能会发生的事件，让其对这个事件中发生了什么、关涉何人的何种利益、涉及何种个人价值和伦理原则、应作何决策等问题进行思考和探讨。这种方法可生动再现教师在保教实践中遇到的困惑，让教师在一个个伦理问题的解决过程中加深感受，避免外在教化的枯燥及可能产生的压力，让教师对伦理产生兴趣，乐于从伦理的维度分析和解决问题。情境的呈现方式和学习者的角色定位可能会使教师对同一伦理情境产生不同的解释，为此，在案例分析中可鼓励教师对情境故事进行角色扮演，以促使其设身处地地感受不同角色的境遇，让教师在多种不同角色声音的碰撞中提高对伦理问题的敏感性。

3.专业伦理规范建设

幼儿园教师专业伦理规范的建设有助于教师伦理敏感的养成。伦理敏感的养成并非一蹴而就的，可借助“照着做”的过程由外部约束逐渐内化为自觉。在保教现场，专业伦理规范起初可能是要求幼儿园教师被动遵从，以促使其在处理具体事务时，逐渐感受、认同专业伦理规范的种种规定，并展现出专业性，但专业伦理规范须逐渐成为幼儿园教师工作的依据和准则，并逐渐内化为对保教现场的伦理敏感，进而形成处理保教事务的伦理思维能力和行为模式。

专业伦理规范的建设应体现以下几点。

第一，专业伦理规范必须被广泛使用并传播。相关部门应建立专业伦理规范建设工作组，可通过大规模的调查研究，让尽可能多的幼教工作者参与到制定这个专业伦理规范的进程中来，从而使专业伦理规范能够反映幼教人员内心的诉求，切实解决幼儿园教师实践中碰到的问题，给幼儿园教师带来便利，从而使其自愿遵守。

第二，要保证专业伦理规范的系统性。在服务对象上应考虑幼儿、家庭、同事与领导、社区与社会等的不同伦理责任；在层次性上要强调价值引领和行为规范，既要有理想目标，又要有底线规定；专业伦理规范的制定要在完成和使用的过程中不断进行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