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1992-)，江苏淮安人，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硕士毕业，2018年起在我校学前教育学院工作。研究方向为学前教育基本理论、教育哲学、儿童哲学。
发表专业相关论文5篇，其中1篇被人大复印资料《幼儿教育导读》全文转载。主持湖南省哲学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项，湖南省教育厅科研一般项目1项，长沙师范学院教改课题1项。指导2位学生（朱戴婷，胡蝶）获得湖南省师范生技能大赛一等奖。
“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
——李贽《童心说》
“墙有很多种，但是学校、教室不能成为把儿童校外和校内生活割裂开来的坚硬的墙……”作为青年教师的李好，每次开学上新班级的第一课，必定要给学生们播放英国摇滚乐队Pink Floyd的音乐电影《墙》中对工厂生产式教育批判的片段，来告诉他们：作为教师，尤其是幼儿教师，不应扼杀儿童的梦想和创造力，不应将校园变成囚笼，不应将教室视为某种生产零件的流水线，否则无异于谋杀、绞杀儿童的身心和未来，让每个孩子失去了自己最独特的语言……
每次站在教室中，他常常在恍惚中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坐着上课的学生，有时聚精会神地聆听喜欢的老师上课，有时也会因为前一天玩手机太晚了导致上课打盹、走神……进入长师这两年半，他也常常在想，到底怎么做一个既让学生喜欢又让学生能真正成长的老师。以下，是他作为刚毕业的学生到一个快三年的青年教师的学习和成长经历，包含了很多难忘的回忆以及颇有意思的观点。
来到长师这两年半的工作经历让李好越来越坚定地认为，教室、学校应该是一种具有革命性的空间。他最常跟学生强调的一句话便是陈鹤琴所说的“大自然大社会都是活教材”。他强调，孩子们是好奇的，他们对世界有着无限的憧憬和幻想，如果他们未来的老师都不能打开自己的身心，那他们今后的人生又会何其无聊呢？如果我们给孩子安排好一切，一切时间，一切任务，那么等他们长大后自己是否又真的能使用自由呢？
李好对许多领域都有所涉猎，他尝试着融入音乐、艺术、动漫、电影、建筑、生物学等多学科的视角让学生理解某个抽象的哲学概念，试着让学生用自己的方言去朗读瑞吉欧教育的创始人马拉古奇的《其实有一百》，让学生感受到每个人、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特别的“语言”；试着让学生大开脑洞、续编《国王的新衣》，以此来从儿童哲学的视角理解哲学家福柯关于“说真话的勇气”问题的理解；试着让学生们展开想象，画出最理想的学前教育机构；试着带学生去图书室、奥尔夫音乐教室，去体验教育物资对于教育的影响。而最让他难忘的，则是和美术学院的老师、学生一起在美院楼顶举办的一场以“新浪潮”为主题的电影、音乐、艺术分享会。他给学生放电影、为大家播放唱片，师生们一起在美好的秋夜里舞蹈，当时也有不少学前的学生也参与了。他认为，这一次，并不是为了刻意地学什么东西，只是为了相聚、为了开心、为了有意思地生活，为了告诉学生们，这世界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我们体验和经历。
教育如果不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李老师说他是在南师大读研期间才领悟到的。那时的他痴迷哲学和各种理论，满脑子都是把图书馆的书都读个遍。和别人聊天，嘴巴里也总是时不时地蹦出一些理论概念，俨然是一个“理论机器”。他的导师刘晓东是国内儿童哲学研究领域最重要的一位学者，他以“很少去幼儿园实践”，“让学生在图书馆从编号A读到编号Z”而著称。有一次开论文研讨会，开完之后刘老师当着大家的面，很严肃地对他说：“李好你就暂时先不要再看书了，你看到书已经够后面几年用的了……你去生活……”刘老师讲他一直都强调学生要多读书，但是李好是第一个他建议不要再读书的学生。
其实李好说他并不是一直都那么喜欢读书的，而恰恰只是出自一种孩子般的好奇——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想知道为什么，而在书中则可以得到很多答案。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他读书是因为从学生时期就拥有的一种类似朋克（punk）文化的精神——对周遭事物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当大家都在为了考试而疯狂地做着那些机械训练的题目时，他就不想和别人一样，而是要去真正人类知识的海洋——经典书籍中寻找自由和真理；当大家都认为儿童、学前教育是幼稚的、粗浅的，他则坚持认为是儿童造就了成人，儿童的世界是丰富而深刻的。学前教育也不仅仅是“小儿科”、“带孩子”、“唱唱歌、跳跳舞”，而是需要用最深沉的爱和最广阔的视野去投身的事业。
有些关于读书的记忆令李好至今仍然难忘。那是大二的上学期，当时他还在苏北徐州的江苏师范大学读书，教授学前教育学课的是南师大毕业的刘剑眉老师，用的教材恰恰也是刘晓东老师和其他老师一起编写的《学前教育学》。在课上，他对以前就有所了解的哲学家、教育学家杜威的思想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课后，老师布置了阅读儿童教育三大的著作并撰写论文的作业：柏拉图的《理想国》、卢梭的《爱弥儿》，以及杜威的《民主主义与教育》。他则专门稍带叛逆地选择了既不是对话体，也不是小说，而是大家都觉得难懂、纯理论阐述的哲学性著作《民主主义与教育》。
这一读，他从穿短袖的夏末初秋读到了窗外树叶枯黄飘落的深秋初冬。师大的银杏铺满了这个坐落于苏北的校园的道路，李好在阅读的过程中仿佛也跟随者杜威走过了人类教育思想史上那些或保守、或先锋的思想之路，看到了教育实践中的种种熟悉却又存在着问题的现状。他认为，这本书像一把手术刀，一层一层地剥开教育史、教育实践和教育理论的外皮、血肉、组织、骨头。“未成熟状态”、“教育除自身内部的过程以外没有其他目的”、“教育即经验的改造与重组”……对机械式训练教育的批判让他拍手称快，对虚假课堂的解剖让他直呼准确……
李好说，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理论能够如此精准地直击自己教育经历中遭遇的种种问题。而亦是怀揣着对理论、哲学的热爱，他选择了学前教育作为高考志愿中第一位的专业。或许哲学与学前教育听起来似乎压根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但是在他看来，犹如哲学家尼采所提出的“永恒轮回”思想那样，他认定，在“最小”的事物那里，或许就蕴藏着世间最大的奥秘。哲学起源于惊讶，而在人类中，儿童是最习惯于惊讶的，成人则最“拒斥”“大惊小怪”。高中时的李好最先其实最为沉迷的是各种哲学学说，同时也是对各种各样的音乐和艺术十分热爱，所以甚至还学过半年的影视编导。尤其是充满反叛和怀疑精神的朋克文化深深影响着他的成长。朋克，不仅是一种发端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充满了生命能量的独立音乐文化风格，也是不妥协、不投降与不停歇，更是不服从所有未经自己理性与感性授权而被安排好的人生。总之，绝不与虚伪、盲从和无知妥协，绝不与压抑个性、感性与理性的专制式教育的妥协，这是照耀李好走上学术之路的灿烂光辉。
他常常提到，在一百多年前，长沙师范学院的老校长徐特立（当时老校长的年纪恰和李好现在的年纪相近）曾在演讲中愈说愈恨，当场断指血书，以反对铁路国有来反对满清当局。他说，这就是教育者应当有的革命精神、朋克精神。
学生肖韵（左）在湖南教育电视台的教师节活动中送给李好的话
李好常提到，或许是他从小就对未知事物有着莫名的好奇，导致了对不解之物近乎本能的怀疑。他常常问到：“我为什么要与他们一样，我这样为什么不可以？”“为何不？”“如果反过来……？”对于大多数人认可、确信、喜欢或鼓吹的大多数事物，他会几乎无条件地先进行质疑。法国哲学家笛卡尔认为，一切都可以怀疑，除了“我在怀疑”这件事。而“我在怀疑”作为人在思考的证据，也就证明了人是存在的，笛卡尔那句“我思，故我在”便由此而呼之欲出。从这一点来说，每一个热爱怀疑的孩子都是人类存在的力证，相反，许多成人似乎已经近乎遗忘了人类这一“怀疑”特性，而只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他经常回忆起小学六年级的一节语文课。当时，他对课文的一些事实性内容产生了质疑，当时语文老师对他则嗤之以鼻，大喊“不听就滚出去”，让本就对应试教育厌恶至极的他对那些只知道照着念书本、让学生机械做题的教育方式更加反感。小学的时候，他就在作文中引用“应试教育是一剂毒针”，批判那些限制自由的做法。作为基础教育大省，江苏的应试教育在全国有着“地狱级”难度之称。题海战术、考试排名、强化班、重点中学、解题技巧……他讲到，这些几乎就是他上大学前的大部分生活。
作为天生怀疑和反叛的他，在应试教育体系之外的音乐、艺术和哲学中找到了生活的真谛，同时，幸运的是，他在本科期间遇到了让其终身难忘的恩师——苗曼教授。李好回忆到，苗老师上课不拘泥于刻板的讲授，而是常常抛出一些深刻的、关于教育中最基本概念的提问，并且有不少开放的作业。印象特别深的是有同学在作业中直言不讳地质疑：“为什么我们要学这么深的理论，有什么用呢？”而苗老师则十分坦诚地将之在课堂上讲出来，并自责或许是自己没有上好课。而随着对这个专业的理解，大家似乎都明白了理论对于学前教育的价值是基础性的，也都对苗老师真正的良苦用心十分钦佩。作为毕业论文导师，她更是极其耐心和细心地给予了李好以指导，而特别是李好的论文是一个非常剑走偏锋的选择——将摇滚乐文化和学前教育进行结合。苗老师让她的学生们找出自己内心最想写的主题，而李好则几乎没有迟疑地决定：“没错，儿童与摇滚文化，两种人类最真实、最具原始性、生命力和批判力的形式一定有着某种暗合和相通。在苗老师的全力支持下，李好完成了论文，并在后来获得了校优秀论文、中国学前教育研究会学术年会的一等奖，修改后所发表的文章也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
李好说，这是他最为享受学术的时光——自己感兴趣、对儿童有意义、对社会有价值，更有他人的支持。这也是他工作后一直想要回到的那个状态——一种纯粹的状态，仅仅为了回答自己内心那些怀疑的声音。
（李好参加会议及讲座）
当然，朋克的不妥协精神也是一种愿意为自己所爱之物不顾一切付出的精神。比如，李老师经常提到的一段学习经历——他对哲学一直都有着极大的兴趣，而本科与研究生的学习并不能满足其对哲学学习的需求。于是他就在网上找来各种哲学慕课、讲座和视频，并常去其他学校旁听。在研二的时候，他决定去哲学专业在国内非常强的南京大学旁听。他在网上找来他们的课表，制定好计划。然而，南京大学的哲学系在仙林校区，离他所住的南师随园校区有二十几公里。当时刚开学，正是二三月春寒料峭之际，而所需要上的课几乎都在上午第一节。那时共享单车刚刚兴起，他每日清晨骑十几分钟的单车去地铁站，坐五十分钟的地铁二号线，从南京的西边来到东边，混入比他小五六岁的本科学生中，与他们一起上课。有时还会厚着脸和老师进行单独的交谈。除了南京，他还经常去上海听一些学术会议、论坛。
而工作之后，李好常常讲，如果还是个大学生该多好。他说，“大学生们年轻、强健、敏锐、富有创造力，常常在慎重与冲动、理想与现实间摇摆。但是，如果在这样的年纪，还要像应试阶段时那样死记硬背、机械地做练习题、被别人安排好所有的生活，对活生生的世界毫无主动，可以说是非常浪费生命、非常可悲了。我是不会走这样的路！也不希望我的学生会继续着错误的道路。如果还能回到大学时光，我会去读有意义的书、去现场看音乐演出、去听学术大家的讲座、去艺术馆和博物馆看展览、去社区进行社会实践、去自然和人文风景不同的地方旅行、去和聊得来的朋友把酒言欢、去校园的路边弹琴唱歌……”
李好说，从选择这个专业开始，他就已经下决心要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个专业应有的“大价值”挖掘出来——儿童乃是一种哲学性的存在，一种艺术性的存在。他希望用理性与知识肯定儿童的意义——也是肯定他自己的意义，他不愿做那个忘却童年与童心的人。他反问到，为什么那么多人轻易地就忘却自己的童年，贬低儿童及童年期的意义，而将之“收编”于成人那个充满了各种奇怪约束的规则世界中呢？
然而，他补充到，所谓的学术之路并非几句“以儿童为中心”、“儿童本位”这些口号那么容易。他认为自己似乎天生不会轻易被口号所煽动，而每个人都应该保持这样的清醒：越是容易被人们接受，且看上去“振聋发聩”的口号，都具有一定的“可复制性”。换句话说，这些口号往往到最后是每个人不用怎么独立思考便能够轻易接受的，就像在电脑上点击复制和粘贴。我们需要做的，是在喊出种种口号或观念之前，弄清楚它们的来龙去脉，它们是在怎样的历史和环境中、由谁提出的……保持独立而清醒的头脑，同时，我们还要用真诚的赤子之心去爱我们所爱的事物。理性与感性在学术、在生活中共同扮演着缺一不可的重要角色。
最后，他曾这样呼吁：
“儿童，这一神秘的存在者，仍然没有被我们整个社会重视起来，而学前教育也依然是传统认识中‘门槛最低的专业’之一。然而，最小的儿童恰恰是人类自身生长序列中最为重要的一环。让我们期待真正属于儿童的时代来临。”
（李好在上课）
图文 | 李好
排版 | 余佳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