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游戏”专栏丨华爱华教授系列访谈7：“安吉游戏”的教育生态

这就是安吉学前教育的又一特别令人赞叹之处。实际上，安吉县政府、家庭、社区与幼儿园之间之所以能够形成如此和谐的教育生态，是安吉幼教人的功劳，他们通过努力争取了家庭、社区和政府的支持。

9年前，我到安吉时就感受到安吉幼教人已经有一种朴素的教育生态建设观了。当时，他们不仅带我参观了幼儿园，看到了幼儿园中家长的作品，还带我参观了幼儿的家庭，看到了家长在借鉴幼儿园的做法，比如，家里玩具柜的摆放方式、阅读角的创设和在墙上展示孩子的作品都和幼儿园相仿，家长愿意腾出时间陪孩子阅读和游戏。我想，这种家园的一致性从何而来？安吉的教师就这么有能耐吗？在深入了解后，我发现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们只是在不折不扣地落实《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以下简称《指南》）的精神。我看到，他们不仅给教师人手一册《指南》，还给每个家庭免费发放了一本教育部编的《指南》图解。安吉幼教人把自己与家长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抱着与家长共同育儿的目标，与家长同步学习《指南》，同步了解幼儿在五大领域的学习与发展目标。

安吉幼教人一旦认准了学前教育对社会未来发展的价值，便不再因为人们小看学前教育而自卑，他们相信学前教育的反哺功能，认为让学前教育来改变人们的社会观念，让学前教育成为当地社区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力量，是完全可能的。他们对教育生态有着自己的朴素理解，即每个幼儿后面就是一个家庭，幼儿园聚集着无数个家庭，无数个家庭就构成了整个社区，家庭教育将会影响社区的各界人士。所以，从幼儿园教育入手，完全可以系统地进行教育生态建设。为了安吉所有幼儿都能公平地享受优质的学前教育资源，政府必须重视幼儿园教育。安吉幼教人凭着热情和执着，在政府的“美丽乡村建设”中为幼儿园争取到了一席之地，在乡村和社区建设的评价选项中就包含了幼儿园的建设，幼儿园成了美丽乡村的一道亮丽风景。记得有一次我来到一个乡镇幼儿园，看到后院有一片富有野趣的场地，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正在修整坡地的竟然是镇长本人。时任安吉县教育局幼教科科长的程学琴告诉我，每个村镇在幼儿园的建设上都不甘落后，都希望能让别人看到自己村镇的孩子享受着优质的学前教育。

然而，安吉的孩子是否真正接受了优质的学前教育，不是由漂亮的园舍与设施决定的，而是体现在幼儿园教育质量上。对于幼儿园教育质量应该如何评价，安吉的教师们有一种朴素的认识，首先评价的主体应该是孩子，那就是看孩子开不开心，具体看他们每天上幼儿园的热情如何，看他们对幼儿园老师的感情如何，因为如果孩子在幼儿园不开心、对老师不喜欢，家长就不会满意；其次评价的主体应该是家长，看家长认不认同，也就是家长能不能看到孩子在幼儿园的成长和发展。要做到孩子开心、家长认同，家园之间必须协同建设课程。家长必须参与到幼儿园的课程中，不仅理解幼儿园教师所做一切的用意，而且对幼儿园课程实施提出建议并进行监督，成为教师的同路人。这一点安吉的幼儿园做到了。比如，当家长质疑幼儿园的某些做法时，双方便坐下来协商，争取达成共识。记得有这样一件事，刚开始，家长对幼儿下雨天还在户外游戏不理解，担心孩子受凉感冒，甚至还有家长去告状，但幼儿园并没有因此停止雨中游戏，而是让全体家长一起观看孩子们在雨中游戏的视频，了解晴天和雨天时孩子们在同样环境中游戏所获体验、经验的不同。通过讨论利弊所在，进行价值判断，双方最后达成共识：划分适合雨天游戏的季节，保障雨中游戏装备等。又如，安吉幼儿园实行家长驻园制，每个家长轮流驻园的作用是对幼儿园进行巡视和督导，进行日常评价并提出问题和建议。一次，我问一位正坐在活动室里听游戏分享活动的家长有什么感受，他由衷地说：“老师了不起，我刚才与老师看了同一个游戏，我却没有看出里面有这么丰富的学习内容。”

可见，安吉的幼儿家长面对幼儿园教育时，主人翁意识很强，他们理解、敬佩教师，还把教师的做法带到了社区。安吉的幼儿园的“运动会”“童话节”都已超越幼儿园的范围，变成了社区活动，活动大都由家长组织和主持。此外，社区的宣传标语有不少是反映幼儿教育理念的，诸如“用游戏点亮童年”“尊重儿童的游戏天性”等。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安吉幼教对社区精神文明建设的极大影响。

这只能说明一点，教师可能并没有真正理解“安吉游戏”的精神是什么。我们知道，外在形式是反映内在精神的，如果一开始就排斥“安吉游戏”的外在形式，不从“安吉游戏”的外在形式中去体悟其内在精神，那怎么学习其内在精神呢？而只有准确体悟其内在精神，才能在实践中做出自己的特点。如果没有正确把握“安吉游戏”的内在精神，那么即使照搬“安吉游戏”的外在形式，也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我们看到，在学习和实践“安吉游戏”的许多幼儿园中，对于使用同样的户外游戏材料，不同幼儿园的幼儿游戏水平的差异会很大，有的只是在教师指导下被动训练，有的只是停留在动作技能的练习上，有的会主动组合材料创新玩法，有的会创造规则解决复杂问题；同样是对游戏故事的绘画表征，不同幼儿园的幼儿表达的差异会很大，有的是敷衍应付，有的是单纯画画，有的则是通过画面在叙事并表达思想。不同幼儿园的幼儿在游戏行为以及表征与表达上的这些差异，实际上并非不同幼儿园幼儿应有的差异，而是教师在领悟“安吉游戏”精神方面的差异所导致的对幼儿行为支持上的差异。

那么，“安吉游戏”的精神究竟是什么？我想，如果我们拿自己课程的外在形式与“安吉游戏”课程的外在形式作一个比较，或许就会发现，“安吉游戏”课程没有形式化、功利化的色彩。对安吉幼教人来说，在课程实施中，他们不做与幼儿发展没有关系的事，即不做无用功；不做纯粹为了做给人家看而要花费精力的事，如果采用简单做法能实现与采用复杂做法同样的目的，那么就采用简单做法。比如，他们认为，幼儿园与其开学时把重点放在制作装饰性的“笑脸迎宝宝”的画面上，不如让每个保教人员以真诚的微笑和满含爱意的怀抱去迎接孩子。

再举个例子，开学前当别的幼儿园的教师都在花大力气布置班级墙面时，安吉幼儿园的教师认为墙面是幼儿与教师互动过程的体现，所以墙面是要留给幼儿的。墙上的很多主题是幼儿在游戏中生成的，并且呈现的是幼儿自己对游戏中问题解决的绘画表征。仅从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盘点出多少不必做的事。

相反，那些对幼儿的学习与发展很有价值但需要教师费心费力去做的事就必须做，比如，安吉的教师要与每个幼儿进行互动，要倾听、记录每个幼儿的想法，虽然这些工作花去了他们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是他们舍不得放弃，因为他们发现了这些工作对幼儿发展（语言和思维）和对教师成长（解读幼儿）的巨大意义。

总之，“安吉游戏”的精神可以概括为一个字，那就是“真”。他们的口中常常出现“真游戏”“真学习”“真发展”“真教研”，不要小看这个“真”字，它体现的是他们的一种日常反思，他们时刻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搞形式主义那虚假的一套。正是这个“真”字，让安吉的教师减去了很多意义不大的工作，把时间和精力留给了更重要的事，比如对每个幼儿的观察、倾听、记录、解读以及与每个幼儿的对话。这些工作让教师在体验到自身专业成长的同时获得了愉悦感，因此他们虽然很累却并不感到这些工作是一种负担。

由于受条件的限制，有的幼儿园在学习“安吉游戏”时遇到了瓶颈，他们的困惑实际上是由于自身条件的限制对“安吉游戏”的外在形式难以复制，这个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外在形式和内在精神的关系上了。有的幼儿园只想着模仿“安吉游戏”的外在形式，没有思考其内在精神，遇到了瓶颈；而有的幼儿园排斥学习“安吉游戏”的外在形式，想学其内在精神却又体悟不到，也遇到了瓶颈。其实，我曾对“安吉游戏”推广的普遍适宜性作过解释，实践也验证了这一点。无论是农村幼儿园还是城市幼儿园，无论是层次水平不高的幼儿园还是层次水平较高的幼儿园，他们在尝试学习“安吉游戏”的过程中都尝到了成功的甜头，关键就是理解了“安吉游戏”的外在形式与内在精神之间的关系。

对于户外场地不够宽敞的城市幼儿园难以学习“安吉游戏”的问题，我的回答是：首先，我们要认识到“安吉游戏”不等于户外游戏，只是安吉的户外游戏充分体现了课程实施最核心的价值理念，那就是为幼儿的自主学习、整合发展创造最充分的条件，并将户外游戏所体现的这种课程理念延展到幼儿园的一日生活。理解了这一点，就不会将户外条件的限制视作实践“安吉游戏”的障碍了。

其次，我们仍要认识到户外活动对幼儿发展的意义和价值，一日生活中不少于两小时户外活动时间是幼儿健康发展的需要，幼儿园应该给予充分保障，教育部对此早有要求，只不过安吉的幼儿园不仅真正做到了，而且充分利用了户外活动的课程价值。所以，想方设法为幼儿创设户外活动的机会是极其重要的。这些幼儿园应当审视一下，在现有的户外空间条件下可以如何做。比如，本已不够宽敞的空间在一天中还有没有被闲置的时候？地方本来就不够大，还有没有被其他无关幼儿发展的设施占用的情况？还有什么地方可供幼儿游戏所用？

以上海为例，目前正在狠抓保障幼儿两小时户外活动时间的落实。一些中心城区幼儿园的户外场地虽不够宽敞，但被轮番地用起来，提高了场地利用率；有的幼儿园把观赏用的绿化带改造为幼儿可直接与之互动的绿化带；有的幼儿园对功能单一却很占空间的大型设施进行改造；也有的幼儿园通过协商将紧邻的社区场地在限定时间里留给幼儿做游戏；甚至还有幼儿园与交警协商后让教师把车暂时停在幼儿园外，这样就能把幼儿园内的停车位让出两小时给幼儿游戏用。 

关于“安吉游戏”的推广，我想说的是，尽管“安吉游戏”发生在一个县域内，这个地区有它自身的地理、自然条件与文化的特殊性，但是它成功的基本依据是《幼儿园工作规程》《幼儿园教育指导纲要（试行）》和《指南》，这就是特殊性中可能存在的一般性。所以，在对“安吉游戏”进行深入了解和研究后，我们便可以在他们的地方经验中发现一般意义，从他们成功的具体事实中得出的一些结论在脱离安吉幼教这一局部地区的经验后仍然具有很强的解释性，这就存在推广的可行性。

就拿上海宝山区近一年的“安吉游戏”推广实验来看，成绩令人振奋，几个实验园收获满满。当然，这个实验区有雄厚的专业实力，有多个名师和特级教师在幼儿园亲自实践。他们不愧为名师和特级教师，在实验之初就确立了虚心学习和认真研究的态度。

他们认为，既然是学习“安吉游戏”就要“真学”，只有学到才会做出自己的特点。如何才算“真学”，他们称之为先“画龙”，即要先从“安吉游戏”的外在形式体悟“安吉游戏”的真谛所在，否则是无法有自己的“点睛”之笔的。比如，那些能让幼儿自由组合的箱子、梯子、滚筒等材料，与其他固定运动设施相比究竟带给幼儿怎样不同的游戏体验和运动体验？更大程度的放手对幼儿发展的价值究竟有多大？他们需要从具体的案例中找到答案。他们边学边悟，边反思边研究，与自己的原有课程进行比较和分析。

在这个过程中，最令我感动的是，教师在幼儿明显的变化中由衷地体会到专业上的成长，并建立起专业自信。比如，一个老师告诉我：“以前我们为孩子架好了高低不同的平衡木，就是为了训练孩子的平衡能力，而我在今天孩子自己架的平衡木上，不仅看到了孩子在进一步挑战自己的身体平衡能力，还看到了孩子的思维能力和创造能力，看到了孩子的规则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孩子们在平衡木上玩起了角力对抗，他们在尽力控制身体不让自己掉下去，掉下的一方为输。为此，我在平衡木下方的两边各放了一块厚厚的软垫，孩子即使掉下去也无妨。他们排队、轮流、等待，形成了一种非常有序的自我组织，让我看到了放手让孩子游戏所带给孩子的综合发展价值。”

同时，教师们还有很强的研究意识，他们在尝试探索一些原有问题能否在“安吉游戏”中找到解决方案，比如，把原来对肥胖儿的专门性运动干预融入“安吉游戏”后，其运动量和运动兴趣会有怎样的不同？实践“安吉游戏”前后，幼儿的视力状况是否发生了变化？他们在看到初步成效后准备继续跟踪关注。

总之，从上海宝山区实践“安吉游戏”的经验来看，他们把“安吉游戏”与自己原有课程融合的探索决非刻意为之，而是学习和体验了“安吉游戏”后自然而然产生的结果。所以，如何看待“安吉游戏”，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来学习“安吉游戏”，是至关重要的。目前，上海宝山区的“安吉游戏”实践正在撬动这些实验园的课程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