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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演论”的核心思想与主张
“复演论”的标准表述是Ontogeny Recapitulates Phylogeny(个体发育复演种系发育),这个表述是由德国生物学家海克尔明确提出来的,但实际上在他之前的学者们早已持有这个观点了。从这个表述来看,“复演论”的第一个层面的思想或主张,乃是从个体发育或生物学层面来讲的,其科学证据主要来自于古生物学、比较解剖学和胚胎学领域,这些领域的已有研究成果(来自贝尔、达尔文等)表明高等有机体的发育过程基本上都经历过类似低等动物的阶段,整个胚胎发育就是由简单到复杂、从同质到异质、从普遍到特殊的过程。海克尔对这个层面的思想作了详细论述。他曾对八种脊椎动物(如硬骨鱼、鲵鱼、龟、鸡、猪、牛、兔和人)的发育过程作了比较解剖学的研究,发现这些脊椎动物的早期胚胎在形态上是非常相似的,比如发育初期的咽头胚阶段(原肠胚和神经胚之后的一个发育阶段),其形态就具有超越物种的相似性,因而其形态被视为是脊椎动物的原型或“祖先型”。只是随着发育的不断推进,其形态才出现各自的差异与变化。人类及其他高等动物的胚胎发育都是从一个受精卵开始的,而生物进化的起源在整体上也是从单细胞动物开始的。就脊椎动物的演化而言,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序列依次为鱼类、两栖类、爬行类、哺乳类和人类,但就每一类脊椎动物的个体发育而言,也呈现出类似的顺序,比如早期都类似鱼类的胎型,具有鳃裂和鳃孔,头部较大,身体歪曲;其后类似于爬虫类的胎型,具有尾巴和四肢,刚开始四肢只是类似乳头状的突起,无法分辨出是鱼鳍还是鸟翼,后期才慢慢成型,出现较大的差异和变化;再然后则类似于哺乳类的胎型,而人类则进化为猿类胎型。
“复演论”的第二层思想与主张,则是从心理或精神层面来讲的,它强调儿童个体的精神发展脉络遵循了人类种系的发展历程,特别是童年时期的心理特性复演了人类早期的心理特性,儿童思维具有原始思维的特点,儿童的行为也具有早期原始人的行为特点。霍尔依据人类进化的历史将人类个体的发展划分为五个阶段:其中婴幼儿期是0-4岁,复演了种族进化的动物阶段,个体的主要活动是爬行;儿童期则是4-8岁,复演了原始人的渔猎时代,个体的主要活动是捉迷藏、追逐、搭建临时小屋、钻洞、使用玩具器械等,特别是追逐活动即复演了人类早期的狩猎本能;少年期是8-12岁,复演了人类漫长的农业社会时期,个体开始参加各种活动并进行自我管理,并接受一些常规的训练与教育,但还是一个半野蛮人;青春期则是12-25岁,复演的是人类历史上骚乱过渡的时期,并开始出现更高级的特征,充满了不安与冲突,其特征体现在对基本矛盾的并存、交替或摆动上,如精力过分旺盛和无精打采、快乐和痛苦、自尊和谦卑、自私和利他、好行为与坏行为、孤独与归属、兴趣与冷漠、知与行、保守和激进、聪明和蠢笨等;最后则是成年期,复演的则是人类进化的文明期。另外就童年时期的游戏而言,霍尔曾明确指出其发展进程复演了人类种系的发展阶段,“在游戏中,每个词和每个动作都是遗传得到的本能。所以,我们复演我们祖先的活动,回溯我们不知道有多远的过去,用概括的、简约的方式重复他的生活活动……我们一个阶段接着一个阶段重演他们的生活”。人类整体的进化包含五个阶段,即动物阶段、原始人阶段、游牧阶段、农业-家族阶段、部落阶段,而儿童的游戏行为也呈现出同样的发展顺序,并具备相应的特点,如在动物阶段,儿童的游戏行为主要表现为爬行、爬树、吊在树枝上荡秋千、蹒跚行走等;原始人阶段或野蛮阶段,儿童的游戏形态是投掷、追逐、捉迷藏、打猎等;游牧阶段,儿童复演的是养宠物的游戏;农业-家族或定居阶段,儿童的游戏形态则是儿童玩娃娃玩具和沙滩挖掘的活动;最后的部落阶段,则复演了群体游戏。
就儿童的思维与原始思维的比较而言,虽然包括维科、布留尔等多位持“复演论”的学者都曾论述过,但他们的聚焦点主要在原始人的思维这方面,对儿童思维的研究通常是一笔带过,但皮亚杰的研究则更集中地聚焦于儿童的思维本身。比如,皮亚杰认为原始人和儿童都没有“偶然”的观念,原始人认为原因和结果之间的联系是普遍存在的,一个事物与相邻或相伴随事物之间必然发生某种因果关系,一切事件的发生都是某种神秘力量作用的结果,是天意;对儿童来说,他们也认为一切事物都有其目的,都是按照一定的事先安排好的计划来行事的,一切事物的发生必然有其原因,所以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并且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原始人和儿童都存在主客体不分的特征,世界在他们的意识中都是混沌而不分的,物理的和心理的、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有思想感情意志的和无思想感情意志的等都融合在一起。他们一般不能对外部世界进行直接抽象的分析与思考,必须要依赖于具体的事物或行为才能思考,而且在思维过程中带有明显的情感和诗意,所以是一种诗性智慧。原始人和儿童也都有“自我中心主义”的思维倾向,认为世界万物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他们不能注意到其他人(或其他地区)的思想、观点和情感,无法站在别人(或其他空间)的角度上看问题,也不能从事物本身的规律和特点去认知和解决问题。儿童解决物理和数学问题的思维方式也类似于原始人,皮亚杰说,7-9岁的当代儿童在解释抛射物的运动时,其方式也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循环替换位移相一致,即运动物被它行进时移置的空气所推动,这一观点在古希腊时期颇为流行。7岁左右的儿童能够提出一些原子论的解释,这种解释在他们开始学会数数时就已经存在了,而古希腊时期,在人们想到实质的突变之后就发明了原子论,提出这种思想的第一人便是以数学、哲学著称的毕达哥拉斯。儿童对天文的认知与人类早期的认知也是相似的,如对2-6岁的儿童来说,天空总是处于山的顶部或最高的地方,天和地是连接在一起的,而这些看法在原始人的神话中普遍存在。此外,皮亚杰的研究还指出,儿童的时间意识与人类时间意识的发展是一致的,都是从非度量、非均质的形态发展到一维度量的物理时间的形态。儿童空间意识的发展与人类社会数学公理化的整体进程存在着一致性,儿童的心理发生,特别是运算结构的形成与发展也重演了人类种系逻辑推演的演化顺序。
“复演论”的第三层主张则是在社会文化层面上的,其核心思想集中体现在“四大信念”上,而这些信念是19世纪末西方社会科学家们的普遍共识。第一信念是相信世界上所有人都经历了同样的线性发展历程,即从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发展;第二信念是指整个人类社会也指向于统一的线性发展历程,即从原始、野蛮到文明的发展历程;第三信念则是认为社会发展的阶段在个人的发展阶段中得以重演或重现;最后一个信念则指出大多数有色人种及其后代都停留在发展的早期阶段,而童年阶段对于个体来说即处于最低级的阶段。海克尔就曾将生物意义上的“复演论”应用到种族领域,从而推演出“白人优越”的观点,认为盎格鲁·撒克逊人离开其灵长类祖先的“遗产”最远,最具有现代人的发展特征,而非洲人与其祖先保持着更紧密的联系,从而就更为落后。这种种族的“复演论”观点成为当时德国一元论联盟(Monist League)的奠基性理论,这个联盟坚持“白人至上”的论调及提倡确保白人种族的纯粹性,而海克尔就是这个联盟的创立者。当然,并非所有持“复演论”的学者都赞同这种观点,比如霍尔就对此持批评态度,他不认为非西方人是文明进步的阻碍,在1903年的演讲中,霍尔即指出,我们如今称之为“低等种族”的人并不是人类花园中的野草,而是精神上的儿童与青少年,他们拥有同样善与恶的质量,也需要同样的学习与调适。他们中的优秀代表并不需要我们的过度照料,他们也有徜徉于童年天堂的权利。对他们开战就是对儿童开战,没有他们则我们的地球家园将会变得荒无人烟。将他们当做商品或让他们过度劳动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纵容童工。
回顾“复演论”的发展历程、主要思想以及深远影响,对我们在21世纪的今天推动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儿童学研究体系,具有重要的启示与意义。
首先,借助与文明早期人类发展状态的比较研究,我们可以建立和扩展对儿童发展及其特点的深入理解,因为两者之间的联系与相似之处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容抹煞,尽管我们不能对这种联系作过分机械的断定。直至如今,这种比较研究仍然在考古学、文化人类学等领域以新的方式或形态持续进行着。因此,对中国儿童学研究来说,将儿童与文明这两个概念连接起来,从对童年的研究来审视整个华夏文明的演化历程及早期先民的思维特点,从文明的挖掘与比较来透视与理解中国儿童,将是未来儿童学研究的重要方向。
其次,为了建立起围绕中国儿童的更科学合理的知识体系,我们不能只依赖于某个范式或某个学科(如儿童心理学),更不能滥用某个学科或某个领域的结论来解释说明其他学科、其他领域中的儿童现象(如将生物学意义上的“复演论”学说简单推广至社会文化领域),而需要打通人类学、考古学、生物学、哲学、心理学、教育学、文学、社会学等不同学科之间的壁垒与界限,充分整合生物、自然、社会、文化等不同的儿童学研究范式与视角,开展微观、中观和宏观相结合的研究。在目前中国的儿童学领域,跨学科之间的交流虽已在进行之中,并且也产生了一些代表性的项目、课程、会议、团体与刊物,但是学科整合的力度仍然有待于加强,建立如美国、日本一样的儿童学专业,依然是当前乃至今后我国儿童学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的重要关卡。
其三,正如童年概念本身应当是复数的,儿童学研究的解释体系本身也应是多元的、复数的,特别是不能以某种原生于西方文明的发展论来解释所有其他文明,例如,我们不能以皮亚杰的经典理论来一刀切地解释当前数字化时代的中国儿童以及仍然处于人类文明发展早期的非洲部落中的儿童。因此,一方面我们需要批判性地分析和审视各个国家(尤其是西方国家)已有的儿童学理论,审明其中是否存在种族、民族或文化的“霸权”主义或各种可能的意识形态偏见;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积极开展跨文化、跨种族、跨国界、跨历史、跨阶层等的比较研究,寻找不同社会范畴或情境下童年的多元样态,并查明其间可能存在的围绕共同议题的普遍共识。
最后,我们需避免以现代人的视角打量和评判(甚至是贬低)原始人,不能认为原始人的一切都远不如当代人,原始人向现代人的转化是一种革命性的突破,而事实上原始人的思维及其行为方式,自然适应于当时的环境,同时也有启发或引导现代人学习之处。在白人和有色人种之间,在发达社会与欠发达社会之间,也须避免以同样的心态与视角来加以研究。同样地,在儿童与成人的关系问题上,我们也要始终避免从成人的视角出发来评判、忽视甚至是轻视儿童,而应体认到童年有童年自身的价值,不是让儿童尽快超越童年、面向未来,而是一方面还原和保持儿童应有的面貌;另一方面则是我们成人“向童年致敬”,“向儿童学习”甚至是“回归童年”,复归于婴儿。只有当每个儿童学研究者都深切地持有“赤子之心”,则经由学术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才能真正造福于现实中的儿童。
文章摘编自《幼儿教育导读》(教育科学)2021年第11期,原文题目《重思“复演论”及对儿童学研究的影响和启示》,原文作者:高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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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优师教研